第93章
  “是啊,只是你不记得了。”
  沈镜瞧着他脸上没了笑意,语气放得更轻了。“你这次发烧前,八大家组织了针对夜枭偷袭的围猎。你和新任的柏家家主就是那时碰面的。”
  “猎场上他便三番五次撩拨于你,还借着送箭送弓送茶点塞纸条。”
  “本来也就是柏、沈两家的私交,你又是个低调的人,倒也没有那么盛的风言风语。但柏家那人……”
  沈镜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啧”了一声,点评道。
  “实在是,喧宾夺主,令人发指。”
  “猎场边缘的一只夜枭明明已经都要逃脱了,居然被他生生喝停了脚步。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就被他挽弓引箭,射中了小腿,正好给苏二公子试了一波药的毒性。”
  “怎么说呢,一切都是刚刚好的安排吧。”
  沈邈不置可否。“于是新的谣言就变成了,柏舸是枭王,枭王在追我。”
  “是。”
  挖掘工作快要进行到尾声,发现新碎骨的速度越来越慢,像是迟暮的老人敲着渐缓的钟,连带着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沈镜的声音变得轻缓。“那会儿你说,如果他们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只要你不急,总有想达成目的的人比你急。”
  “那些老家伙拿你们的关系做文章,你就装病,让他们无功而返。所以回来之后就说要去沐浴。”
  “等我再去寻你的时候,你已经在帐外冻昏了,烧得像个烙铁。”
  ……得,沈邈这下总算明白过来,合着他的离魂效果,在刚进入考场的时候就生效过一次了。只是恰好与他载入副本的时间重合,所以没有被发现。
  见沈邈拧紧的眉心渐渐松开,沈镜才叹了口气,有点儿哀怨地瞧着他。“所以,现在我能解除怀疑了吗?”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纵容和安排好的,沈邈一时无言。半晌,才伸出手扯了扯沈镜耷拉下来的嘴角,难得低头服软。
  “好啦,是我错怪你了,嗯?”
  沈镜这才重新展露笑颜。但还没等他再趁机卖乖,就听身后传来个吊儿郎当的声音。
  “哟,沈郎?”
  这声音简直比长老们的碎碎念还让沈镜头疼。他率先转过身,对来人怒目而视,气冲冲道。
  “柏家主,请你自重!”
  “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不劳沈二公子费心。”
  高大的身影蹲在不远处的土丘上。他一身素黑,不动不出声时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闻言直接拿沈镜当了空气,金黄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邈,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沈郎是来赴约的吗?怎么还带了这么多闲杂人等?”
  失去了相识前因后果的记忆,沈邈第一次如此明白地看出柏舸眼里清晰流动的情绪。
  与上场考试在甬道中不同。这一次的兴趣和欲望没有丝毫遮掩,这幅乖巧讨喜的笑面已经是全部且敷衍的伪装。
  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沈邈觉得如果旁边没有沈镜在场,大型的兽犬一定会直接扑上前,用锋利的前爪摁住自己的肩膀,而后尽情地舔嗅。
  对方从土丘上一跃而下,向他们信步走来。无声的压迫感随地上的影子沉沉逼近。
  沈邈上前半步,下意识将沈镜挡在身后,语气中已有拒绝。
  “柏家主。”
  “沈郎这么生分,我可是会伤心的。”
  沈邈合理怀疑,某些人虽然失忆了,但被醋腌了的脑子还是把耿耿于怀的酸气带进了考场。
  “……柏舸。”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沈郎?”
  对方人高腿长,谈笑间已然走至沈邈面前,连月光都遮去大半。
  “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你约我,是做什么的?”沈邈不动声色地反问。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晚的月色这么美,自然是来一场浪漫的邂逅才好啊。”
  离魂产生的记忆偏差让沈邈有种无名火四起的不适,再加上信息不全,导致他无法判断柏舸的立场和目的,甚至不知对方完成考试的题目是否和自己的目标冲突,一时间竟被气笑了。
  “这么美妙的情景,当然应当邀请一些特别嘉宾,来见证才好。”
  第85章
  “既然如此,就这么稀稀拉拉几个人,多没诚意。”
  “多来点儿不同种类的,给我们沈郎助助兴?”
  轻佻的尾音像洒在夜风里的钩子。他向天坑中埋头苦干的沈家人挥挥手,露出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
  “兄弟们,麻烦帮个忙?”
  声音遥遥传过去,在天坑的低谷中发出回响。
  弯着腰的人抬起头,手上沾着泥土,面上带着迷茫。但还没等搞清楚状况,铁锹就被抓住了。
  森然白骨弯曲成爪,似从泥土中苏醒的枯树向上借力攀附,逐渐形成完整的人形,摇摇晃晃舒展着骨骼,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
  扑簌掉落的泥土在月光的滋养下化作新鲜的血肉,让纯骨性的结构栩栩如生起来,专属夜枭的犄角自眉心长出,泛着幽幽蓝光。
  新生的眼珠像是废物利用而成的,骨碌转动间还能见到已经斑驳腐烂的部分。家丁们目露骇然,步步后退。
  终于,在某个眼珠子弹簧似的突然向前脱出,几乎要贴在离得最近的家丁脸上时,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压垮了。
  那人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如同在人群中摁下了开关。他们扔下铁锹,四散奔逃。
  但天坑周边本就坑洼不平,再加上刚刚经过小规模地挖掘,一时根本无法找到适宜下脚的路。有的人没跑出去几步就崴了脚,甚至因为过于惊恐,下盘虚浮,连再爬起来的劲都没有,只得再次踉跄倒下,拼命将自己往刚挖出来的坑里缩,牙关打战、瑟瑟发抖。
  而夜枭却全然不受影响。牠们行动迅捷,如履平地,眨眼就到了逃兵面前。甚至有枭好整以暇地拾起了被遗弃的铁锹,亦步亦趋地将如筛糠般战栗的家丁面前,颠勺似的往对方脑壳上一敲,骂道。
  “我记得你!你就是你当时说姑奶奶长得蠢,一看就是会被传教士忽悠的种子选手!”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夜枭的面容因为背光看不真切,沈邈却在对方出声的瞬间一愣。
  是牟彤。
  本能的反应让他忽略了身边的沈镜和柏舸,下意识就想过去助小姑娘一臂之力。但还没等他转身,就在沈镜的惊呼中顿住了脚步。
  “牟家家主?!她怎么也……?”
  “等等,被她追着打的那个家丁,怎么像葛家老三葛肖庞?他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沈邈:?
  在他的惯性思维里,牟彤和葛肖庞虽然在几场考试之后有了明显的成长,但和长期混迹考场的老油条,甚至是有些已经成为监管者被拉进来复试的考生比起来,他们多少还是显得经验不足,且没有特殊能力的加持,坐在“家主”或是重要人物的角色位置上,怎么都显得有些难以服众。
  但事已至此,他也无暇细究。葛肖庞在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中很快落入下风。化成枭形的牟彤人高马大,揪着他后领就将人拎了起来,手中的铁锹敲钟似的拍着对方圆滚滚的屁股,得意洋洋戏谑着。
  “哼哼,好个灵活的小胖,看你这下往哪儿跑!”
  “我的好姑奶奶,我的亲祖宗,看在我也没说错,你还是成了夜枭一份子的份儿上,你就饶了吧!”
  葛肖庞被冻得涕泗横流,悬空的双脚挣扎着乱蹬,想要脱离桎梏的魔爪。“沈家大哥还看着呢,多少给我留点儿面子啊!”
  牟彤闻言,动作一僵,立刻将葛肖庞丢在了地上,一个箭步挡在他狼狈的身躯面前,远远冲着沈邈嘿嘿一笑,又羞又窘地垂下头,连新生的犄角都娇滴滴地打了弯,唤道。
  “沈大哥~”
  “……这都什么剧情?”
  沈邈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直觉自己要被天坑边上的冷风吹得冻吐了。其余的枭本就在一旁不嫌事儿大地看笑话,牟彤这一嗓子,连带着东逃西窜的家丁们也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呆滞地朝沈邈望过来。
  沈邈:……非常希望此时能够发动一下那个该死的负面状态,忘掉这令人眼瞎头痛的一幕。
  “前有纪三小姐,后有牟家家主。我们沈郎可真是万人迷啊。”
  耳畔忽然贴过来热乎乎的呵气,直勾勾往他耳根子里钻,给貂毛的领子上洇出一小片水渍。
  在这一堆混沌的四不像关系里,柏舸的形象都被衬托得格外正常顺眼起来。乱七八糟的线索像炸毛了的线团塞在脑子里,沈邈几乎是有点儿自暴自弃地推搡了下凑得过近的大脑袋,没好气道。
  “是是是,这不还有个你么?”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柏舸嗤笑一声,“他们喜欢你,是有求于你。我喜欢你,是让你有求于我。”
  “只有我能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