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门楣之上悬着一块小小的匾额,匾额上只书着清瘦圆润的“林宅”二字,字迹清秀舒朗,笔锋间带着几分娟秀,俨然是温婉的小楷。
  楚卿辞上前,抬手在门环上扣了两下,木门的沉闷回响在寂静的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凝神等了片刻,门内寂然无声,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动。
  他复又加重了些力道,再叩三声,同时提高些声音向着院内唤道:“打扰了!宅中可有人在?在下听闻此宅有意出租?”
  随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中年大叔出现在门后。他略侧过头看向楚卿辞:“公子,可是有事?”
  楚卿辞察觉这细微的动作,身为医者的他立时明白大叔耳力欠佳。
  他稍稍提高声音问道:“大叔,此宅可是要出租?”
  “正是!”大叔眼睛一亮,“公子有意?”
  楚卿辞抱拳一礼:“还请大叔行个方便,容在下先进院子看看,再作定夺?”说着,他为难地看了眼身旁的马匹。
  “无妨!”大叔提声应道,“公子随我从后门进便是,那边正好有处马厩。”
  “如此甚好,谢过大叔!”
  不消片刻,二人已从后门步入小院。这宅院虽不甚轩敞,却极其清雅。庭院内翠竹挺拔,花草繁盛,彩蝶在合欢树间翩跹,更有喜鹊于枝头声声脆鸣……小小一方天地,自有一番清幽逸趣。
  楚卿辞心下甚是满意,开口问道:“敢问大叔可是此宅主人?”
  大叔摇头道:“宅主乃家弟,托我代为出租。”
  “那……”楚卿辞略作沉吟,他最忧心的便是短租频繁,“令弟可有说何时归来?”若时日太促,搬来搬去终是麻烦。
  大叔缓缓道:“少则两年,多则……许是不归了。公子且放宽心住下便是。”
  闻听此言,楚卿辞安心不少,又问:“未知租金几何?”
  “此地虽属州县,却是通衢要冲。”大叔略一停顿,道:“比照四邻院落租金,收您纹银一两整,公子以为可否相宜?”
  楚卿辞心中暗忖:此地设有马厩、膳房,两间小屋也够用,加之这般的清雅景致,此价着实公道。当即便道:“甚合我意,今日可能入住?”
  大叔朗声应道:“自然使得!待你我签了这租契文书,小老儿便将院门钥匙交付公子,权做安顿。”
  待手续办完,大叔将钥匙递给楚卿辞:“如此,我便先行离开了,我便住在隔壁宅院,公子若有事,可随时来寻我。”
  楚卿辞再次谢过大叔,送他出了院落,便合上了院门。他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安顿下来。
  他抬头望着庭院中那株合欢花树,低声呢喃:
  相思诉不尽,曲终人已散。
  第32章 长得好看太危险
  天气燥热, 院中的知了鸣叫声声入耳。
  楚卿辞长睫微颤,睡眼朦胧地睁开了双眸。昨日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至半夜方才睡下, 本欲多睡一会儿, 无奈惯于早起,此刻已是睡意全无。
  索性起身, 简单备了点早膳。久居王府远离庖厨的日子, 差点让他这一身精湛的厨艺荒废了。
  正思忖间,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响,紧接着便是略嫌喧闹的欢笑声,听声音竟是落在了院墙之外。
  敲门声随之响起,见无人应门, 一道洪亮的嗓音扬起:“公子, 开开门, 我是隔壁王叔!”
  一听那声音, 楚卿辞也不耽搁, 款步前去开门。
  待门扉轻启,外面的景象却让他微怔。只见门口众人脸上的笑意霎时凝固, 神色变化竟在一息之间:女子们霎时脸颊飞红,羞涩地垂下眼眸;男子们则个个面露错愕,僵在原地;更有几道目光直直射来, 那眼神分外露骨, 黏着在他身上, 毫无避讳之意。
  楚卿辞望向王叔,声音清泠:“在下……可有不妥之处?”
  王叔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惊呼:“公子!您……您这是?!”
  楚卿辞下意识抬手抚上脸颊,心中咯噔一沉:糟了!出来得匆忙, 竟忘了戴面具!也罢,区区一小县。所幸无人识得自己。纵然被认出,那又如何?又有谁还会在意。
  他心思陡转,当下只能权宜:“想必您便是王叔吧!昨日向您租下此院的,乃是家兄。他昨日便已动身,此去怕是要些时日方能归来。”
  话锋一转,他望向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微微蹙眉,“不知王叔及诸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恰在此时,街巷深处传来阵阵喧天的锣鼓声,由远及近。很快,一名身着县令官服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等是来给林家送喜的!”县令声音洪亮,满面喜色,“新帝登基,普天同庆!这林家主人虽说是陛下远房的一支旁系,终究也是沾着皇亲贵胄的福分呐!如今他既已入京投奔,他日衣锦还乡也未可知!县衙特此奉上牌匾一幅,以表庆贺!”
  楚卿辞听及此处,彻底僵在原地。自己不过离京数日,朝堂竟已改天换日?!难道……真的是他?!
  他强压心头的惊涛骇浪,急急向县令拱手一礼,声音里难掩急切:“敢问大人,不知当今圣上……是何名讳?”
  县令王明见他容貌绝俗,声音又清冷悦耳,眼中不由掠过一丝淫亵之意。他嘿嘿笑着,竟又往前凑近一步,几乎是贴着楚卿辞的耳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陛下名讳,岂可轻言?不过嘛……公子既然想知道……”他拉长了语调,气息几乎喷在楚卿辞颈侧,才一字一顿道,“正是此前的……摄政王?”
  楚卿辞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却是呼吸一滞,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去冰冷。
  摄政王……当今圣上?!果真……是他。
  这个念头却令他心头发紧。他成了皇帝,从此坐拥天下,后宫佳丽何止三千?
  楚卿辞忽而神情恍惚,落寞地垂下眼帘:幸而……幸而自己走得早。否则……该如何自处?
  王明神气十足地扬声道:“来呀!把这新匾挂上去,换上!” 几个衙差闻声而动,手脚麻利地拆下旧匾,转眼间便将那块新牌匾悬上了门头。
  人群中立时爆发出参差不齐的掌声和叫好声。
  一个衙差满脸堆笑地上前一步,高声奉承道:“大人!您这墨宝,功力深厚,当真是精辟超绝的好字啊!小的们瞧着,那是字字珠玑,气韵非凡!”
  县令得意地笑睨了他一眼:“就属你这张嘴会说话!” 口中虽这么说着,那眉梢眼角的喜色,却是遮掩不住地流淌开来。
  楚卿辞冷眼旁观,面上无波无澜。那牌匾的木料倒是不错,然而这字嘛……在他眼中,也就仅能称得上横平竖直,工整有余罢了。若论精妙,与“好字”二字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若要与自己那手字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暗思间,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心间,自脑海中清晰地浮起。
  林枕书的字,才当得起潇洒飘逸、峻拔挺秀,自成一派风骨。何止是字,他的丹青妙笔亦是一绝,犹记得王府主屋中他为自己作的肖像,当真画得神形俱肖,巧夺天工,竟令画中人之人比起自己真人还更添几分光彩。
  思绪至此,楚卿辞心中微微一悸。何止书画,他的武功更是曾威震四方,贵为一代战神,杀伐果决……总之他,哪哪都好!
  偏偏待自己却又是温存细致,极尽体帖。
  纷乱的往事骤然涌现,楚卿辞愣怔地望着那金光熠熠的新匾,那匾上的字模糊了,渐渐化作那人含笑的眼。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紧,感到眸底一阵酸涩难抑,水雾濛濛弥漫开来,无声地氤氲了视线。
  “公子?” 县令目光直直落在楚卿辞身上,却见他怔怔出神,便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楚卿辞蓦地回神,眸中水光瞬间敛去,重新恢复清冷:“大人可是还有吩咐?”
  王明脸上绽开一个过分热络的笑容:“本官听王叔说起,公子乃外乡客旅?公子安心,我们小县虽处僻壤,但民风最是淳朴厚道,您放心在此住下。若是日后……有何不便之处,”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在楚卿辞脸上扫视了圈,“尽管来县衙寻本官便是,无需见外。”
  此言一出,周遭人群里立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交头接耳:“稀罕!铁公鸡今天怎么拔毛了?”
  “嘘——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几时这般好说话过?”
  “还能为什么?瞧他那眼珠子,快黏到人家公子脸上了!准是又起了龌龊心思……”
  “啧,这是把主意打到这位新来的神仙公子头上了?”
  议论声虽低,却如潮水般隐隐传来。楚卿辞只作未闻,神色淡漠如常,仅微微颔首:“小人在此谢过大人好意。眼下诸事安顺,想是不敢劳烦大人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