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温兰殊根本没想那么多,“陛下这是说什么呢。不过是最近下雨,家中大人不许出去,我憋都要憋死了,要不是您召父亲入宫,我只怕还在昆明池呢。”
  皇帝眸色一变,“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阿昇。”
  温兰殊施施然走上前,在皇帝桌案旁坐下,剔着银灯,“找我什么事?单纯因为睡不着?”
  皇帝握着温兰殊如玉一般养尊处优的手,“嗯,我睡不着。这暴雨一直下,该下罪己诏了呢。”说着,就把桌案推开,头侧枕在温兰殊踞坐的大腿上,“你以前都是这样的,我睡不着就来给我唱歌。”
  “陛下,我今年都二十三了,您虚岁也……”
  “不要!”皇帝语气激动,“你一直都是……都是小殊。”
  温行性子温吞,他常年在父亲教导下如出一辙,面对李昇的无理要求也只能顺从,包括都十八岁了还要一起睡。
  “君臣有别,御史台又该说闲话了。”温兰殊实在无奈,指腹轻轻拂过李昇的鬓角。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要不是你,朕早被蜀中那群匪盗砍成泥了!没有人会保护我,小殊,只有你,只有你会一直保护我。”李昇抱紧了温兰殊的腰,“现在他们都说朕不是好皇帝,怎么办啊小殊?朕从生下来起,就没人教朕怎么做皇帝……”
  他头靠在温兰殊的小腹那里,索取着温兰殊身上的淡淡兰花香,只有这种香气能让他暂时安定下来。
  安置完李昇后,温兰殊翻阅着李昇迟迟不敢下朱批御笔的文牒,不由得叹了口气。
  天下四分五裂,河北割据,蜀中动乱频仍,中原烽火连天。他只能待在京师,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因为皇帝不允许他离开京师,要时时刻刻见到他。
  他出于好奇,打开文牒看了看。上面是京兆尹送来的,大致是说今年霖雨连连,恐会歉收,并将大致的田亩数估算了下,如实呈报皇帝。
  这没什么奇怪的,大周惯例如此。然而这封文牒下面的渭南县令的文辞里,却是另一种景象——渭南县令说,并没有庄稼损失。
  这就奇了怪了,温兰殊好奇心顿起,难道说国师这么厉害,只下在京兆这一带,渭南没下?两地距离没有多远啊。
  只是这样一来,一个不小心,温兰殊的手指就碰到了一旁存放朱砂的小碟。
  此刻殿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陛下,臣有要事相奏。”
  【作者有话要说】
  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南史·宗悫传。“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就是用的宗悫典故。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语出李白《临江王节士歌》。
  艨艟:古代的战船。
  今之从政者殆而:始见于《论语·微子》。“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意思就是说现在的统治者辣鸡不如和我一起归隐吧,是对孔子说的。
  哈,皇帝不是真正的攻,真正的攻,在接下来出场。
  第2章 少卿
  温兰殊擎着灯盏,四周的宫人俱已退下,李昇又睡得很熟,贸然惊醒恐怕不妥。
  他这会儿已经解了外袍,头发松松束在脑后,只穿一件白袷,烛火跳动下,眸底闪着辉光,在鼻梁和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来找李昇?要是自己过问,应该算得上逾矩了。
  温兰殊趿拉着鞋子,自偏殿到了主殿中,轻轻开了门,“你找陛下什么事?”
  此刻刚好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整座大殿,原本就白如瓷釉的脸此刻更加惨白,一点儿血色都看不见。
  来人比他高了半个头,一身戎装,恰好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轰隆——
  一阵狂风吹起,廊下的幡帘与风铃摇晃,叮呤当啷,起伏不定,紧接着瓢泼大雨倾注而下,豆大的雨滴冲刷着地面,温兰殊心跳加快,不确定自己刚刚那句话有没有传进对方的耳朵里,于是又说了一遍,“这位……你找陛下什么事?”
  侍女把被风吹灭的灯笼点亮,温兰殊可算是能看清来人。
  西川进奏院的进奏官萧遥。
  萧遥排行第九,人称萧九郎,是现如今西川节度使令狐镇的外甥,在进奏院担任西川与朝廷的接洽事务。
  蜀中设立了西川节度使,掌管一方军政,自节度使到京中,需要有一个桥梁负责沟通,而进奏官又往往是节度使的心腹喉舌,朝廷有什么动向,能够随时告诉节度使。
  温兰殊和萧遥只是有过数面之缘,在某几次犒劳军队的仪式里,他负责礼乐,彼时萧遥是西川兵马使,掌控西川的军队,二人隔着祭坛遥遥相望。
  剩下的便是权贵宴席,温兰殊本来认人就快,见过两眼,就把这人印在脑海里了。
  这么急匆匆过来,也不知道萧遥有什么事。
  萧遥眉头先是蹙起,眉心浮现了一个川字,他不知道开门的会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外臣:按理说来宿在皇帝寝宫的不应该是宠妃么?不过看清来人后,萧遥的眉头就有所舒展。
  他戴着斗笠,帽角还在向下滴水,嘴唇翕张,欲言又止。
  面对这种情况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头次见外臣和皇帝共眠一榻的……
  片刻后,萧遥道:“西川有紧急奏报,前几次皆留中不发,没有批复。所以,我亲自带着文牒来找陛下。”
  “你进来歇一歇吧。”温兰殊打开门,冲萧遥一笑,“等陛下醒了,你跟他讲。”
  说着,温兰殊转身收拾出一个绣凳,又把萧遥的斗笠去下挂在一旁,自屏风后端出已经熬好打算给皇帝的姜汤,放到绣凳旁的紫檀小几上。
  两人在偏殿安顿下,温兰殊自香料盒子里夹起几枚香料,打开镂空纹银熏炉的盖子,往里面加了进去,又盖上。
  紧接着,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容易引人误会,温兰殊用发带将头发束起,绑了个马尾,而后又扎成丸髻。至于身上松松垮垮的白袷,肯定是不能见人的,无奈之下他只能把萧遥撂到一边,穿袍子去了。
  温兰殊收拾完毕,跪坐在一旁,脊背直直挺着,眼看萧遥盯着自己,也不羞怯,大大方方回以一笑,“陛下一般会在晚间小憩,一会儿就起来了。”
  “陛下睡觉,文牒是你批复的?”萧遥注意到温兰殊的手指有点点朱砂。
  难道皇帝的军机大事,就是由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文臣处理?外朝得不到批复快忙翻天了,皇帝你倒好,抱着个美人软玉温香,真是“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啊。
  温兰殊又不笨,当然明白萧遥话中的意思,“不是,他批了一天也该歇歇。怎么萧九郎跟我父亲似的,我学了一天,偶尔偷闲,每次被看见就会被误解是一天都在玩。”
  温兰殊带了些调侃,巧妙化解了萧遥不礼貌的问题。
  但萧遥显然没意识到,上翘的眼尾带了些许狼戾之气,“所以你也不否认,你会负责批复文牒?”
  温兰殊:“……”
  萧遥说出这种话也不稀奇,此人是另一个是宰相韩粲门生令狐镇的外甥。大周的宰相不止一个,朝中用事的除了温行就是韩粲,两个人不太对付,底下人也拼命站队。
  两党之间经常会攻讦对方,温兰殊经常被说是借着和皇帝相处的机会,小小太常寺少卿参预政事,算是越级言事了。
  “真假与否,萧长遐,你在意么?瓜田李下,我就算是否认,也没人会信。”温兰殊坦然,面无惧色。“人与人尚且不能推心置腹,我们没必要什么事都告诉你。”
  萧遥来劲了,“哦?你们?”
  温兰殊深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道理,这萧遥是武夫出身,手里的刀环比什么都顶事,他虽然学过一段时间的武艺,骑射也不差,但是和萧遥这种比起来,多少还是有些露怯。
  温兰殊直直回看过去,怒目平息了萧遥眼神里的狎戏,“你是西川节度使的人,你们西川能对朝廷毫无保留么?要是西川可以的话,那么我温兰殊也可以。”
  短短几句话把二人的矛盾转移到了藩镇和朝廷上去,萧遥不得不佩服文人的三寸不烂之舌。
  “好了,不说这些了。”萧遥不再自讨没趣,“我一开始以为会是哪个宠妃,想着自己来得不巧,明明跟陛下通禀的时候,陛下还说有时间呢,结果一来开门的是你,陛下也睡下了。我也得想开点,有温少卿在,陛下好歹能读读书,问问时政,要是哪个祸国妖姬,不就‘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温兰殊咬着嘴唇,“是啊。”旋即转念一想……什么,这不就是在阴阳怪气说他是祸国妖姬么!
  “你!”温兰殊上半身直立起来,又坐了下去。
  乾极殿动起手来总不好,而且他不占理,要是萧遥嘴巴没个把门的说出去就不好了。
  确实是有这样的传闻。皇帝十八了,按照大周前几任皇帝的年纪和长子出生时间,李昇现在应该有儿子才对,没儿子不正常。除了武成帝的第一个儿子来得比较迟,剩下的皇帝谁不是十五岁一过就有长子,哪怕夭折,也会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