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按照辈分,对方要喊自己一声表叔。
  二人之前逢年过节会看到,小男孩长得快,过段时间不见那个子就窜老高,已经到温兰殊下巴那里了。
  温兰殊不出声,负手就这么看着。
  卢英时指挥着几个人搬书,自己也搬起来,花花绿绿的绢帛囊着一卷又一卷的书,堆了好几个小山。若非卢英时,温兰殊自己回来光分类估计就要分半天。
  坐享其成的感觉自然不错,温兰殊掩面笑了笑,等红线想上前提醒的时候将红线拦住,“别。”
  跟同龄郎君比起来,卢英时说话总是瓮声瓮气的,包括使唤奴仆的时候,言语也温和无比,不厌其烦,不会因为说好几遍奴仆才会听懂而气恼。
  有个小奴婢抬头看见了温兰殊,立马拉了拉卢英时的衣袖。卢英时一抬头,瞬间变了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这年十五岁,温兰殊在他这个年纪还有三年就中第。秉着拜访前辈兼面对楷范的心态,他心脏咚咚狂跳,深呼吸片刻,抬起脚走了过去。
  他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袍摆,原本熨平的衣料被揉皱了也不在意,满眼只有冲自己打招呼的恍若散发着光芒的温兰殊,结果一个没注意,脚尖磕上翘起的石板——
  忽然他感觉上半身失去控制往前飘飞与此同时脚像是被吸在地上一样死死绞住,伸出去的手还在半空,结果整个人啪唧一下摔倒在地……
  卢英时恨不得地上裂开个缝,掉进去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度:#萧遥色令智昏
  萧遥:卢英时你怎么离我老婆那么近还一直看我老婆,你自己没老婆吗就一直看看看?
  卢英时:有没有天理了,您贵庚几何啊?我这个年纪正是追星的年纪,你知不知道崇文馆的温少卿同人图和同款挎包卖得多好,据说带了就能考第一呢!
  温兰殊:我需要静静……
  第8章 无用
  卢英时摔了个狗啃泥,衣服脏了,红线无奈,这人怎么还平地摔的?难道读书人都有奇奇怪怪的缺点?比如温兰殊不会下樗蒲玩一局输一局结果还贼爱玩,比如这卢英时一个不注意就摔一嘴泥。
  红线撇了撇嘴,从温兰殊的衣柜里拿出一件从前的衣服。
  卢英时如同捧着圣物,语气也哆哆嗦嗦的,“我……我真的可以吗!”
  红线:“……”
  这会儿红线点了屋里的灯,温兰殊啼笑皆非,憋笑快憋出内伤了,“阿时,这还没过年呢,你就行大礼啊?”
  “不是的。”卢英时脑袋垂了下去,“就是有些开心,以前只能远远看着阿叔你,现在能共处一室还说话,所以一时激动忘了看路。”
  “哦?不至于吧。”温兰殊挠挠头,卢英时出身范阳卢氏,平时肯定也没少见有大才的人物,何至于看见他就激动得摔跤啊。
  卢英时连连点头,在屏风后把衣服换了,“阿叔,我要是告诉他们你是我叔,他们一定会羡慕我的。你的传说现在还在崇文馆流传,你用过的书桌已经成了我们每次考试必拜的圣物,比文曲星和孔夫子还管用。”
  温兰殊:“……”
  卢英时差不多把衣服穿好,盯着袖口处的兰花,想起了什么,“还有兰花纹,我们学堂好几个人的挎包上都有。”
  十八岁进士科中第实在是太难得了,很多人死磕进士到四五十岁都没能中,谁知道温兰殊竟然能十八岁就考中。他策论写得实在完美,诗赋也辞藻华赡,一手好字就差裱起来挂墙上,进士科第七比进士科第一还出名!
  卢英时打小就崇拜温兰殊,这会儿更是两眼放光,温兰殊被这热情吓坏了,“好了好了阿时,别说我了,你最近在崇文馆怎么样,还习惯吗?”
  “嗯,都挺好的。”卢英时从挎包里拿出一沓试卷,“爹说让你看看,能不能有进步。”
  温兰殊大致检查了下,“都挺好的,用典不落俗套,字儿也隽秀。”他一页一页翻查着,到了最后一页,竟然不是卢英时的试卷?!
  “阿时啊,你是不是拿错……”
  卢英时眼疾手快收了回来,“没什么。”
  “你拿回去也没用,老实交代,是拿了人家的试卷回来抄答案吗?不能这样哦,你抄没抄,崇文馆的学士一看就知道,就是不跟你计较罢了。”
  卢英时轻轻哦了声,温兰殊一手支颐,点破了少年的心事,“我看清楚咯,那上面写着‘裴洄’的名字。就那个裴家六郎?他跟你在一个学堂么?”
  “是。”卢英时双手背在身后,同时把裴洄的卷子也挡在后面。
  “别紧张啊,你拿他卷子做什么?老实告诉我,我不跟你爹说,放心,谁还没上过学了。”
  “嗯,我帮阿川叔批改卷子……”
  “什么?他让你一个十五岁的小孩批卷子??”温兰殊下巴要掉地上了,“然后自己去昆明池荡舟游玩倚红偎翠?”
  红线想起喝得醉醺醺的温秀川,彼时温秀川身边其实并没有温兰殊所说的莺莺燕燕,“公子,这么说有点冤枉人家了……”
  温兰殊拿起自己晚上充作夜宵的糍粑塞进红线嘴里,“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红线:“……”
  卢英时怯生生点了点头,不晓得为什么温兰殊反应这么大,“我有时候会帮阿川叔,你知道的,他有时候也很……很忙,然后我们会帮他……”
  “他忙个屁,一天就上半天课,比我还清闲,就仗着自己是个崇文馆学士,然后使唤这个使唤那个,阿时还是个小孩,自己都还没学明白呢,就像个大人一样批卷子,这对孩子而言是多大的心理伤害啊!”
  当晚温兰殊让卢英时早早歇下,告诉卢英时自己会在第二天好好教训这温秀川,怎么能压榨小孩的课余时间呢?上学已经够累了,作业已经够多了,结果还要批卷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长身体,多打马球多射箭,养成强健体魄然后报效国家!
  卢英时连连点头,一旁的红线也嗯了几声。
  第二天卢英时鸡鸣之时就起了,他昨晚激动得一宿没睡,抱着温兰殊那件穿旧了的兰花纹衣袍不忍撒手。晨晖穿破天空的那一瞬间,就蹦起来穿衣洗漱了。
  刚好在院子里遇见了同样洗漱的温兰殊,他原本不修边幅的姿势有所收敛,双手叠在身前格外乖,走出了“盈盈公府步”,“阿兰叔,早啊。”
  温兰殊噗的一声吐出水来,这口水没落在廊下的水道里,反倒是浇在蜀葵叶子上,“你……你还是叫我十六叔吧,跟温秀川那个懒货区分开。”
  “嗯好,十六叔。”
  温兰殊去饭厅用饭,刚巧红线也在,自釜中取饭的时候,骨头嘎嘣一响,顷刻间卢英时和温兰殊齐刷刷看向她。
  “怎么回事,十六七跟六七十一样,哪儿伤到了?”温兰殊问。
  红线扭过头来,眼下发青,“昨晚练剑了,练了公子你以前的剑谱。”
  “你之前也练吧,怎的大晚上不睡觉练啊。”温兰殊用木勺给卢英时盛了一碗,三人围着桌子吃饭,何老和其他奴婢退下在另一张桌子上吃。
  “觉得自己荒废时间,需要晚上下点功夫。”
  “为什么,你没有荒废时间吧,樗蒲你看了一次就会,有些地方比我还机灵,练剑比我快多了。那本剑谱我练一年,你不是练一个月就练会了嘛?都会了,就没必要再练了啊。”
  红线低头往碗里扒饭没有回答,不到一会儿自己碗里的饭就被吃了个精光,又站起身去舀饭,“我要努努力厉害起来,不然会有人欺负你。”
  温兰殊:“……谁欺负我了。”
  “柳度,和别人。”红线噘了噘嘴,“以后肯定会有人欺负你!柳度是第一个。”
  温兰殊叹气,看来他是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其实并没有被柳度欺负,愿赌服输罢了,可是在红线看来,就是“奸诈的柳度仗着自己有爵位、会樗蒲欺负公子”,“行行行,你保护我。”
  “确实有很多人欺负十六叔哦。”卢英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紧接着说道,“他们都说十六叔是天子近臣,仗着陛下信任为所欲为,堵塞言路,左右陛下旨意,嗯……”
  下一刻红线的眼神像猫头鹰紧盯着猎物,暗藏杀意,笑容凝固,“谁?”
  “嗯……比方说崇文馆就——唔!”
  温兰殊用馍馍堵住了卢英时的嘴巴,“食不言寝不语,你俩安静些吧,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啊……”
  红线撇着嘴坐到一边,她因为练剑手上已经有了老茧,胳膊也极其有力,虽然熬了夜,却丝毫不知疲倦,有着温兰殊羡慕的、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以后等公子不在,你告诉我。”红线偷偷对卢英时附耳道,然后二人沉重地交换眼神,末了意味深长地同时看向温兰殊,同时摇着头叹了口气。
  颇有种“公子你竟然这么不设防要是没有我们两个小的你可怎么办”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