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不会对你弟弟这样吧。”钟少韫忽然道。
  “你抽哪门子风?”卢彦则去了铠甲,挂到一旁的衣架上,悲回风也横放至兵器架那里。
  “也是,你肯定不会对他这样。”钟少韫强支着身子坐起,靠在蒲团上,可算缓解了方才的痛楚。
  卢彦则自柜子里拿出金创药,又觉得按照钟少韫的伤势,单单金创药是不够的,于是乱七八糟把棉花、药酒、纱布以及绷带都塞进竹筐子里,捧着竹筐来给钟少韫上药。
  “那是我弟弟,你跟他比什么?”卢彦则不经钟少韫允许,就解了对方的外袍,伤口上的血迹粘着衣服,去下来的时候还有点疼,露出模糊一团的血肉来。
  “要缝几针。”卢彦则转身穿针引线,“在军营的时候,没有医生,大家会互相缝伤口。当然,没有人想受伤,你这么做到底图什么,是觉得我把握不住,所以想把事情闹大?愚不可及。”
  钟少韫咬着嘴唇不说话,“我不想等了。我姐姐被张敏求骗去献给了京兆尹窦德偃,我宁愿自己击鼓鸣冤,也不想你会因此连累,那可是韩相的党羽。”
  卢彦则啧了一声,放下手中沾着药酒的棉花,此时此刻竟无言以对。他偏头看向一边,在心里措辞,想通过不那么伤人的方式来表达“你画蛇添足”、“你螳臂当车”。
  “韩相又如何,用不用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韩党虽然人多,不过不跟他的也很多。我父亲原本是宰相,之前跟随的人现在唯温相马首是瞻,只要我们想,就能寻衅把韩相逼下去,你明白吗?”
  钟少韫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这次渭南令媚上谎报可以说是煽动民怨,你在太学的所作所为我也知道了。只是你不聪明,学生血气方刚,冲在前头没错,可你连后路都没想好也不跟我打招呼,就被人关进大理寺毒打一顿,要是十六叔没去救你,或者我迟来一步,你连命都没了。”
  钟少韫不以为然,“那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跟在别人身后装模作样。”
  卢彦则用湿毛巾给钟少韫清洗伤口,“如果说不一样的代价是去死呢?”
  “那我宁愿去死。”
  卢彦则想打他一耳光,掌刀悬在半空,钟少韫见状惊惶避让,脸撇到一边,紧紧闭上了眼,五官都在用力。
  “才多大就说死不死的,也不嫌晦气。”卢彦则抱着双臂,“你自己擦吧,我得去看看阿时怎么样了。”
  卢彦则关上了门,想着后续该怎么处理。他走了几步刚好遇见垂着头的卢英时。
  卢英时抱着古雪刀,脸上还有一个掌印。
  安慰的话在嘴边盘桓愣是没说出口,“后院冰窖有冰,你去敷一敷脸。”
  卢英时瞥了他一眼就走了,错身的那一瞬把刀扔到卢彦则手里,“老头说不许我用了,你放进祠堂吧,我去找阿洄了。”
  卢彦则捧着刀,只能看卢英时的背影。他心里很复杂,对卢英时尤甚。
  他知道做人口是心非也没什么,所以平日里都会这样,就有人说他虽然是武人但是心眼子跟筛子似的,净想着算计人。
  他曾经也赤忱过,但那赤忱的心看起来百无一用。他叫彦则,俊彦的彦,准则的则,做正确的事于他而言最重要。
  ·
  乾极殿内李昇拉着温兰殊不撒手,二人坐在床沿,温兰殊盯着几案的杏仁酪,无可奈何。他自小对人事不大敏感,待在书斋的时间久了,就算出去玩,也不会想太多。有人喜欢过他吗?不知道,那是别人的想法,跟他什么关系。
  有喜欢过人吗?也很难说,温行没教过这个,老师也没教过。
  别的世家子或拥歌伎,欣赏歌舞,流连秦楼楚馆,他不去因为温行一直管着他,平常接触的要么是清流文人要么是丫鬟仆役,对情爱的了解也仅限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多……再多就不知道了。
  李昇抱着他的腰,头蹭着他的胸膛,温兰殊不得不把胳膊抬起来,放在对方背后。
  这个动作过去五年经常做,因为李昇被丢弃在山谷中,一个人在野狼环伺下过了三天三夜,受到异常惊吓,不知为何每到朔望就会情绪波动,吵嚷着要温兰殊。
  算来算去,现在也不是朔望啊?
  温兰殊感到疑惑,好像就是近几年,李昇越来越需要自己了,每个月经常会喊个四五次,还做了和自己酷似的玩偶每晚抱着入睡。起初温兰殊只觉得这是一些遗留的小孩子脾性,比如红线,十六七了,还喜欢兔子花灯和磨喝乐,在自己的房间一摆就是一排。
  可是为什么他脑子里一直反复回想着萧遥那句“你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不明白周围人对你的看法,总是我行我素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那把剑就是明证,待价、图南,很难理解吗?
  不过,他好像确实没注意过周围人的看法。
  包括钟少韫,包括御史中丞之子,他总是习惯性忽略这些,人总是会回避给自己带来创伤的东西。他承担了期望,并不代表他一定要每时每刻达到所有人的期望啊!他做不到,只能在现实的池沼里一而再、再而三妥协,要么弹琴奏乐,要么来李昇宫里缓解对方的激动。
  紧接着,李昇忽然把温兰殊扑倒。
  这会儿殿内的灯火灭了大半,只剩下那两棵灯树,不过距离床榻也很远。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四周帷幄放了下来,空旷大殿分割出一方床榻的大小,柔软的纱就像蛛网,虽然脆弱,却把他牢牢围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李昇反拧了温兰殊的双手越过头顶,不得不说这些年李昇没少在游猎上花心思,手劲儿很大,温兰殊被他拧疼了,眼看李昇另一只手不怀好意地挑起了自己的下巴,就算再愚笨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陛下!”温兰殊大喊,“明日还有早朝,快些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榆木脑袋的情窍终于开了。磨喝乐,更适合古代宝宝体质的手办。以及,副cp上线!
  第25章 羁束
  温兰殊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为时已晚了,坠入蛛网的猎物在一开始往往没有意识到危险步步逼近,他以为那网是柔软的,没有攻击力的,自己只要用力就能逃脱。
  可是他不知道正中央的蜘蛛等待他多时,就打算趁着他麻痹大意,然后一网打尽。
  “小殊,我不喜欢你这么喊我。”李昇略带失望地趴在温兰殊身上,头枕在胸膛那里,听温兰殊的心跳,那颗心跳得好快,是活动的,不像木偶,不会呼吸,也没有心跳。
  不同的是,木偶只有他,但温兰殊有很多“其他人”。
  “什么时候的。”温兰殊憋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显得不是那么咄咄逼人。
  “……你一定要这样吗,我对你还不够好么,我喜欢你,我真的不会再喜欢别人,很少有人能像你一样。”李昇死死抱住了他,生怕他会因为嫌恶而离开自己。
  “因为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温兰殊快气笑了,“你的病是装的吗?”
  “小殊,我真的爱你啊,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不会的,不会有人能豁出性命和天下就为了……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李昇越发激动,“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是皇帝,没有人会违背我的意思,财宝,田宅,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你!”
  “然后你害怕我离开,弃你而去,所以就反对了我外放历练的提议?”温兰殊望着帐顶,空旷大殿没有一丝风,所有的狂风暴雨都被挡在外面,他像一个茧,被束缚得喘不过气来。
  大抵做文人的无奈就在此,去留升降,全由皇帝说了算。亏他以为是韩粲打压自己,李昇少年心性,害怕韩粲,所以才会不做任何处理,就想他烂在太常寺。
  现在看来,真是被摆了一道。
  李昇很有可能早就明白了皇权该怎么用。他知道谁聪明,知道该怎么制衡,所以让温行和韩粲在前朝厮杀,把温兰殊保护得密不透风,甚至连上朝都免了……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陛下,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温兰殊后知后觉,他喜欢被需要的感觉,因为他认为“被需要”是最牢靠的关系,比你爱我、我爱你要实际得多。因此在一开始,他的出现能让皇帝正常上朝,他还是欣然接受的。
  而且李昇一开始在蜀中也的确可怜,这样照顾来照顾去,先入为主的“需要”总让温兰殊不会去多想,再加上温兰殊本就在此道上迟钝。
  “我……”李昇哽噎,“我没骗你,我需要你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你知道吗,自从当了皇帝,他们就都看我一个人,想让我拿决策。可我才十几岁,我也是第一次当皇帝,他们希望皇帝知人善任、心怀万民,又希望皇帝节俭,效仿圣主明君,我好累啊,没人教过我怎么做皇帝。乾极殿好空,什么都没有,我也是什么都没有的,我只有你,只能信任你,因为你见过最落魄的我,却没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