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钟少韫喃喃道。
  卢彦则背对着他,渐渐步入光明里,他的声音近乎哀叹,也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活下去吧,少韫。在这乱世,死比活容易得多……”
  良久,他听到钟少韫缓步追了上来,他回过头,细微的声音里蕴含着不易察觉的情意——
  “我想让你活下去。”
  晚上回来后钟少韫早早躺在床上睡着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句话太有力量,又或者是乱葬岗的景象过于骇人,钟少韫回来后依旧一言不发。
  陈宣邈抱着个猫儿进来,轻手轻脚,“卢帅,看,我今天在城里巡逻抱回来个小猫。这猫太小啦,又没娘,只能吃泔水,饿得皮包骨头,我就把它打理了下,想着有猫在,那位说不定能开心点儿。”
  卢彦则正挑灯看剑,一听陈宣邈来了,就把剑塞了回去。陈宣邈瞟了眼,看见“悲回风”三个字,眼睛都瞪大了。
  卢帅平时很少用这把剑,想来因为是祖传的宝剑,不便拿出来。刀剑是耗材,要是有个闪失就不好了。陈宣邈多看了眼,小猫被卢彦则抱走还忍不住偷看。
  通体纯白,橘树纹理,和某兵器谱上说的没什么区别。卢家祠堂还有个好宝贝,古雪刀,多少年了都未曾面世。今日让他窥见悲回风,也是值了。
  小猫哈着气,尾巴炸毛,发出尖锐的鸣叫,想要挣脱。
  “狸花猫性子就是虎。”卢彦则无奈放下小猫,“刚出生没几个月,就没娘了,身型还这样小。”
  小猫晃晃悠悠,爬上毛毯。钟少韫此刻盖着毛毯侧躺着,悠悠睁眼,就看到一只小猫无辜地看着他。
  他想动指头,结果小猫歪着身子躺了下去蜷成一团,跟他一模一样,露出圆滚滚的后背。
  陈宣邈心道这狸子成精了吧,还会自己跳上去,连教都不用教。
  “那什么卢帅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说罢陈宣邈一溜烟跑远了。
  卢彦则坐在钟少韫枕边,借机摸了两把小猫。这猫完全松懈,全然没了刚刚的警戒,真是奇怪。“等天明了,我就把它送走。”
  “为什么。”
  “野猫就该在天地间,不该拘束了。”
  “它还这样小。”
  卢彦则任由钟少韫枕着他的大腿,“小也没办法,它本来就属于天地。”
  “它可以当家猫,卧在膝头,不忧心风风雨雨。”
  “角落一隅真比海阔天空要好?”
  “外面很危险。”
  卢彦则低头看他,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了。他有兵马有刀枪,天地辽阔,他能信马由缰去闯,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但钟少韫到底不如他,宁在他羽翼下,离不了他。
  他小时候救过一只麻雀。小麻雀受了伤,羽翼满是血痕。他细心照料了很久,和它相处,久而久之就希望小麻雀能留下来。
  但是在痊愈之后,小麻雀飞走了,他手里端着鸟食,只能看到麻雀扑棱翅膀的背影,连片羽毛都没给他留下。
  从那以后卢彦则就自然而然以为,向往自由是一切生灵的天性,不会有人为了他,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
  钟少韫是他养的麻雀么?卢彦则看不大明白,他从一开始就告诉钟少韫,我不是好人,选你是因为你有用。好像只要这么一说就能保持体面,不至于在最后那么落寞——反正我一开始就没抱幻想。
  恍惚中,卢彦则仿佛看到了年少那只小麻雀飞了过来,落在他手指上,叽叽喳喳叫着,眼里只有他一个。
  他鬼使神差捧起钟少韫的脸,蜡烛恰好在此时灭了。
  “少韫。”
  “哎。”
  晚间一点薄酒让他心绪大乱,又能借着酒劲儿,把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连死都不怕,更不要怕人言。我不喜欢轻贱自己的人,你明白吗?”他轻轻拂着钟少韫的眼皮,“我生死见多了,刀下也有不少权贵亡魂,贵贱在我眼里没差。”
  说罢,卢彦则解衣躺下,侧身抱着钟少韫,呼吸声清晰可闻,“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戴叔伦《调笑令·边草》。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南北朝佚名《陇头歌辞》。
  不建议像卢哥这样劝朋友,因为卢哥和钟猫猫毕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关系,要是这么劝朋友会被打……
  以及卢哥跟戒过毒一样,钟猫猫在一侧真能忍住,他真能忍啊^_^
  陈宣邈:我真是好人啊,好人……
  感谢观看。[红心]
  第67章 吃蟹
  “哇好小的猫, 它叫什么名字哇。”
  “虎子。”
  红线抱着虎子不撒手,“好可爱呀。”
  钟少韫手受了伤,每天都要敷药, 但却比之前开朗了不少,温兰殊在堂前烹茶,又煮了碗雪梨汤, 此刻梨香四溢, 他提盅一倒, 加了两块冰糖。
  “这下小郡公和权姑娘的猫都没机会咯。”温兰殊调笑道, 门口当场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哎,舅舅请。”
  “哟还挺谦让的,行, 你去, 你去敲门。哇好浓的雪梨味,你今儿有口福了,小兰做冰糖雪梨饮子了。”
  温兰殊哭笑不得,事情要从那次见面说起……
  一开始云霞蔚看萧遥咋看咋不得劲, 嫌萧遥一介武夫大字不识,趁对方去做饭, 拽拽温兰殊的衣袖, “我咋觉着这还不如你之前的朋友, 小兰, 你咋看上他的?他是不是把你带坏了?”
  温兰殊不置可否, 那厢萧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加了河东陈醋的馎饦, 忽闻云霞蔚肚子咕了一声……
  “你这馎饦, 加了什么料?”
  “河东老陈醋和嫩笋, 汤是鱼汤, 舅舅不喜欢?”萧遥喊舅舅倒是上道。
  云霞蔚啥也没说,把一碗馎饦吃得干干净净,完事后还说,就那样吧,没清虚观斋堂里的好吃。
  温兰殊忍住不笑。
  而后云霞蔚故作严肃,问萧遥会玩樗蒲么。温兰殊如临大敌想拦住云霞蔚,他可不能看两袖清风的舅舅连清风旁的两袖都没了。
  萧遥诚恳地笑了笑,“略会一点吧。”
  于是他们来了五局。
  萧遥输了十万。
  云霞蔚在空中掷着那满满当当的钱袋子,自鸣得意,一边抛一边跟萧遥说,温兰殊和温行父子俩一个比一个爱读书,不会玩樗蒲,每年过年他都找不到人,这下终于有人可以一起玩了,虽然“你这技艺也不咋地啊”。
  赢遍西川无敌手的萧遥,此刻竟然连输五局,温秀川哭晕在茅厕。
  一来二去,萧遥就把这舅舅给拿下了。
  这会儿俩人刚回来,萧遥手里提着螃蟹,红线两眼放光,主动请缨要做焖螃蟹,她把小猫放在钟少韫膝盖上,“我来!最近学了新法子,刚做了一罐肉酱,给你们尝尝。”
  萧遥手里提着草绳五花大绑的螃蟹,递给了跃跃欲试的红线。
  钟少韫也站了起来,“我去帮忙。”
  难得看他这么主动,温兰殊的心结也放下了,前几天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如今快入冬了,庭前枯叶落了一地,文人多伤春悲秋,肃杀秋风,草木凋零,美人迟暮,都能引起文人的无限哀思。
  萧遥捧着罐雪梨饮子,吹了口气,热气氤氲,冒出丝丝缕缕,“怎么不进去,一直傻站在院子里呢。”
  “太阳落山了。”他伸出手去,夕阳透过指缝照在他脸上。
  萧遥握着他的手,把他笼在臂弯下,让他能枕着自己的肩膀,“明天会再升起来。”
  温兰殊转过身,下巴垫在萧遥肩膀上,二人紧紧相拥,“我相信你。”
  过了会儿,焖蟹做好,盛到桌子上,红彤彤的螃蟹排了一排,红线围着襻膊,两手一抹汗,颇有成就感,“我昨天在锦宴楼尝了下,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你们尝尝!”
  吃螃蟹有专门的器具,温兰殊家里刚好有两套。云霞蔚自然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吃,萧遥两眼一抹黑,瞪着一排金银做的小钳子、小勺,无形之中露了怯。温兰殊也没有什么优越感,把萧遥的盘子端了过来。
  温兰殊之前拆过不少次螃蟹,这会儿非常熟稔,先是把蟹腿剪了下来,整整齐齐分左右排成两排,又用锤子敲了敲蟹盖,手持镊子将螃蟹盖分开,露出中间的蟹黄。螃蟹很肥,蟹黄都要溢出来了,他把能吃的放进盘子,不能吃的的诸如蟹嘴、蟹心、蟹胃摆在另一边,没一会儿,盘子里就有了一大团蟹黄和蟹钳、蟹脚。
  做完了这一切,温兰殊端着盘子就要给萧遥,全然没注意到,萧遥已经拖着垫子坐到他跟前儿了。
  云霞蔚咳嗽了下,在场所有人,每人面前都有一个小桌案,这厢萧遥的桌案前已经空了,本人身子斜着,聚精会神,刚好和回过头来的温兰殊对视。
  “咳咳。”云霞蔚故作姿态,“你连吃螃蟹都不会,以后总不会是想让我们家小兰伺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