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话不能这么说。韩公,都说探骊得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温相不去,岂非坐实了朝廷无心讲和,谋划来年削藩?要是魏博鱼死网破,重来一次燕王叛乱,我们还有渔阳王一般的将领么?天下疲敝多年,经不起一场战事了!”
  裴遵这话很明确,能不出兵就不出兵,太烧钱了,可关键是这话一出就把温行架在火上。
  你不是想要削藩么?这就是现成的机会啊。
  温行不再多言,“我会与萧指挥使一起,接下来共事,就麻烦指挥使多多操劳了。”
  “陛下……”韩粲还想说什么,最终被李昇阻止了。
  “既如此,温相务必表示朝廷有意讲和弭乱的意图,月底出征。萧遥,你也必须保护好温相,不容有失。”李昇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萧遥。
  “是。”萧遥窃为温行不值,事成了李昇功劳多一笔,温行还是那么清廉刚正,税收上来分文不取两袖清风,多的是国库和皇帝老儿的小私库。
  真是被利用得干干净净。
  况且谁也查不明情况,有些时候得去了才知道。萧遥这次带一千兵士,估摸着能保护好温行的安全。
  会议罢了,萧遥被留下。裴思衡草拟完诏书打算去门下省施行,温行和韩粲一前一后走着,穿过连廊。
  这时节天越发冷了,温行手凉,哈了哈手,韩粲追上来,“温希言,你是不是疯了,魏博什么地方你都敢去?况且这和与不和还不一定,你不是已经打算来年削藩了,如果这是诈降,那你怎么办?”
  韩粲说完就有点后悔了,“也是,你当初跟着蜀王去蜀地,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蜀王居心不正。可能正是因为此,陛下才要你去吧。”
  “是我自己想去的,别人去我不大放心,万一传达错了朝廷的意思,那可真是得不偿失。”温行无奈,“当年你是第一支赶到的勤王军,我都记得,有你在京师,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韩粲哑然,他一直把温行当仇敌,但没想到温行是这么想的。
  “那你……”韩粲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的,你终究还是走了老师教你的文人路。”
  温行在蜀地也是如此,亲自招兵买马,控制突骑,他以为温行会成为建宁王那样的武将,可后续温行解散军队,入阁辅政,又推卸国公一爵,为的只是文臣君子之道,那样一个虚无缥缈被韩粲认为无用的东西。
  他们一世,一人奉道,一人用术,身后清流与能吏斗得不可开交。却没想到,能在魏博求和之际,竟然互相肯定。
  温行长揖一拜,转身离去。
  他步入一片暮色中,暖黄的光照在紫袍上,把身影拉得好长。两侧的阙楼朱墙琉璃瓦,檐牙高啄,亭台相接,远处山峦重叠,模糊了晚霞。
  【作者有话要说】
  魏博六州,指魏州、博州、相州、贝州、卫州、澶州六州,大致在今河南安阳和河北邯郸一代。本文是仿中晚唐架空,但是为了叙事方便,所以会有糅杂的官职,不过不影响大家阅读,有时候越精细越考据其实对阅读没有帮助。
  历史上的魏博确实“颇有反骨”,长安天子,魏博牙兵。就是说节度使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选拔出牙兵,但是这些牙兵待遇优厚又有能力,世袭罔替,到了后面就开始自己决定节度使废立啦,节度使就有点害怕这些老兵油子。
  纵观五代这种例子真不少,五代是一个武德充沛的时代,盛行下克上的优良传统……所以戚徐行不愿意配合铁关河,傅海吟才不服萧遥,主将拿不出能力,不如这些下面的将领有群众基础,大家是能商量着换掉你的。这说明什么?要走群众路线啊。
  感谢观看。[红心]
  第70章 绸缪
  紫宸殿内只剩下了萧遥和李昇。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很微妙, 李昇端坐于宝座之上,和萧遥几步之隔。
  傅海吟和聂柯还没来得及走,因为事情还没办完, 而且里面还没有让他们进去。傅海吟抱着本账册,聂柯心里已经想好明天该怎么辞官不做回家去了。
  “萧遥。”李昇命黄枝给他倒茶,“我之前倒是没注意过你, 跟你第一次见面, 在三个月之前吧?只知道你是令狐公的外甥, 也是个有才干的。”
  那一场雷雨并不愉快, 事实上这么久了,尽管皇帝已经从原先的暗弱摇身一变,韬光养晦完毕, 露出深藏已久的獠牙。可是在萧遥心里, 有一点没有变,那就是一以贯之的自私。
  皇权向来如此,可惜萧遥无法撼动。
  萧遥正准备回答,忽然层层宫门落下。
  紫宸殿基底很大, 所以有重重隔断,隔断将宫殿主体分为一间一间, 走进来大约有五六重, 每一重之间还有帷幄和漆门。萧遥和李昇所在的这间位于最里头, 不过有扇窗户, 露出些许竹叶来, 流金一般的光斑洒在木地板上轻微浮动。
  茂林修竹, 重重护卫, 萧遥不可能也不会贸然跟皇帝撕破脸。
  瓮中捉鳖, 李昇一道诏书就能解决的事情, 让几个宰相过来,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让萧遥麻痹大意?
  “陛下过誉了,分内之事。”
  李昇好整以暇,“你之前在西川带过兵?”
  “是。令狐公继任节度使后,我担任兵马使。”
  “那你之前在做什么?”李昇问。
  “之前年纪尚小,跟着家中长辈学东西,攻书学剑。”
  李昇微一蹙眉,“你还不打算说实话?萧遥,你的底细,我只要派个潜渊卫去查,轻轻松松就查出来了。”他摆摆手,聂松开门而入,跪坐二人之间,聂柯探着身子眼睛瞪得老大,砰的一声,门又关上,隔绝视线。
  聂松颔首,“有几个证人。”说罢将证词缓缓掏出,递给了李昇。
  “真正的萧氏私生子,已经死了啊。萧遥,你知不知道,在西川有很多人都知道你并非姓萧,你父亲萧坦在地方任职,我派人去问,他改了口,说你是他的义子。”
  萧遥蛰伏不语。
  “事情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聂松查了查,竟然查到了当初我和小殊落难的山寨,有你处理打点的痕迹。”
  萧遥握紧了袍摆衣料,李昇是如何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肯定有人透露了他的底细!
  “你为何会在萧氏子死的时候,恰巧出现,又恰巧冒名顶替?你从生下来到顶替萧氏子的这段时间,在哪儿,遇见了什么人?”李昇将状词甩了过去,一如之前在大殿摔落文牒,冗长的纸张上,都是萧遥认识的人,以及他们对萧遥的描述。
  什么时候来,对他们做了什么,洋洋洒洒,字字诛心。
  “你和那些人是什么关系?萧遥,按理说来,那时候你已经成为萧氏子,为何还与那些人纠缠不清,让他们差点害死小殊和我!甚至活生生剐下了小殊一块肉!”
  屏风后有杯盏相碰的声音。
  萧遥只能如实交代,“是,我确实是匪寇出身。陛下应该知道,天下大乱,官兵死伤无数,为了与叛军对抗,流民亦可成军,甚至他们保家卫国求太平安定的想法也不逊于很多官兵。我前身是玄鹰突骑的幸存者,他们中的一部分,因为蜀王谋反被殃及,有些家眷只能寄居佛寺,等尘埃落定,安居在群山之中,成一方小寨,不问世事。”
  终于能说出憋在心中的往事,终于不必扮作世家子了。
  “他们对朝廷大多仇视,我也亦然,直到那年……我有幸在丈人观遇见温侍御,自此倾心,一夕绸缪,终生难忘。”
  绸缪……李昇握紧拳头,“那你不应该仇恨温相,也仇恨小殊么?所以你策划了一场报复,让小殊来到山寨中,威胁我,并活剐了他一块肉!”
  “我要是真报复,你会出寨?”萧遥冷笑,“寨中人我都认得,可我那时候还没来得及管束他们,正在外面纠集军队,朝剑门关开进,发生的一切都并非出自我本心!”
  “你是在为自己开脱?”
  萧遥觉得李昇简直不可理喻,“他们不该恨么?先帝是怎么对待蜀人的?当初幸蜀,蜀中连年天灾,本就不富庶,銮驾亲至,劳动整个蜀地的人力物力去勤王,当初蜀王造反,死的也是不明不白跟随的蜀人壮士,他们是为了平叛去的,可他们却死在自己人手里,连家眷都必须隐姓埋名不可以真名示人!陛下,你不觉得荒谬么,他们辛苦一生,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臣上次希望陛下宽限蜀中交粮的时间,陛下似乎颇为不爽啊。”
  李昇当然不会反思,那又不是他造成的,要怪就去怪他爹李暐去。不过话说到这儿,他觉得也没必要说了,直接一抬手,甲士齐齐围上前来。
  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这要做什么。
  “余孽而已,让你多言,真是朕的过错。”李昇扶额,“处理掉,干净些。至于护送温相,就用别的人吧。”
  忽然屏风后茶盏迸裂,笃笃的脚步声响起,鹅黄衣衫飘扬,熟悉的面孔映入萧遥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