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萧遥忽然诡异地笑了出来,“散朝后你知道李楷跟我说什么?他说,希望你能入朝为官。我知道,他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然后聂松在李楷身边,旁敲侧击,阴阳怪气,说我不可能和你同伍,你是忠臣,忠于社稷。我不信,聂松告诉我,要是不信,就去白马寺看看啊,看看温侍御在不在那儿。”
  “我真希望你不在的。”萧遥攀住了温兰殊的臂膀,下巴垫在温兰殊肩膀那里,“可你真的就在这儿了,还在李昇的棺椁前哭……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么?我想把他挫骨扬灰,我想改了他的谥号,愍怀?太好听了,改成厉、灵,都更符合李昇。”
  “他已经死了,长遐。”温兰殊不敢回应萧遥的情愫,他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萧遥。
  “我知道,所以我要在这儿。”
  “你!”温兰殊刚说出口,嘴就被萧遥的吻封上。这次萧遥比以往都要剧烈,在佛堂和灵位前尤其疯狂,似乎要撬开温兰殊的嘴,搅弄温兰殊的唇舌,又咬对方的嘴角,不一会儿鲜血就渗了出来。
  冬日的嘴唇本就容易干裂,温兰殊被这么胡来一通,嘴唇发红,喘不过气,整个人还沉浸在萧遥失礼疯狂的举动中。
  但萧遥并没有放过温兰殊的想法,他把温兰殊按在地上,周围是天王像,金刚怒目,让温兰殊无比清醒,而背对房梁的萧遥,显然没有把天王的威慑放在心上。
  他们第一次,也是在佛寺,不过在禅房里面。
  然而现在,萧遥对着四周佛像,毫无任何虔诚。他吻温兰殊的下颌、耳垂,又咬了咬温兰殊最脆弱的脖颈,也是圆领袍会露在外面的部分——换在以前,他不会挑这个地方,而是会选择领子以下的位置。
  事到如今,萧遥真的忍不下去了。
  为什么总是有人想把温兰殊从他身边抢走呢?朝政大权他不和铁关河争夺,为什么他们连温兰殊也要抢?
  他不知道温兰殊已经心力交瘁,眼看着自己的衣衫被解开盘扣,露出颈窝和锁骨,萧遥在那儿逡巡盘桓,交颈缠绵。
  然而种种热切的举动并不能给温兰殊带来一点愉悦,近似于发泄与宣示主权,唯独不包含爱。
  “子馥,我真想把你打碎,再把我也打碎,这样我们就永远合在一起了……”
  温兰殊不愿再听,闭上了眼……能怪谁呢?事到如今,他能怪谁呢?
  以后他再也不会心无旁骛看佛像,真如萧遥所言,以后他每次涉足佛寺,都会想到尘世中有一个萧遥。
  无法清净,无法超脱。
  ·
  正午,李楷派中使问卢彦则的情况。李楷能继位,全靠卢彦则手里的玉玺,因此在皇帝心里,卢彦则也是一个可靠的臣子,一个可以与铁关河抗衡的臣子。
  如此重要之人,从未缺席朝会,却在今日没了踪迹,不免让李楷担心。
  卢英时先让中使在前堂等待,自己来到后院找卢彦则。
  踢开卢彦则门的那一刻,一地的酒瓮横七竖八,纸笺零散落在地上,酒味扑鼻,卢英时听到有人的动静,跑了过去。
  只见卢彦则双目失神,呆滞地望着空地,背靠墙,就那么坐在墙根,手里还有一个喝了一半的酒壶,手臂搭在屈起膝盖上,晃晃悠悠的。
  额前垂下来的碎发太过凄楚落魄,卢英时没见过这样的卢彦则,“陛下派内侍过来问询,你是身体不舒服么,今日为何没有上朝?”
  “哦。”卢彦则对于此前从未可能犯下的错误出人意料的淡定,“不想去,就没去。”
  卢英时不解,今时今日大权在握,怎么可能不想去呢,这还是卢彦则么?“你怎么了?中使来了,你赶紧出去见人啊!”
  “不去。”卢彦则宿醉未醒,这会儿竟然使性子了。
  “你自己跟中使说去。”卢英时懒得理他,“我去找阿洄了。”
  “他不见了。”
  卢英时听到这句话,正打算推门的手收了回来。他敏锐意识到卢彦则指的“他”是谁——能牵动卢彦则喜怒哀乐的人,除了钟少韫,卢英时找不到第二个,“少韫?许是忙忘了没回来。”
  “我本来也这么觉得。”卢彦则绝望又颓靡,眼里的意气风发少了大半,“后来陈宣邈告诉我,他一天都没去官署,等到回家后我才在枕头下看到书信。他走了,没告诉我去哪儿,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留在我身边不是我想让他在这儿,而是他想留。你看我身边,有谁能好好待他?我以为我身边是安全的,其实恰恰相反。”
  卢彦则说罢,又举起酒壶,痛饮。
  “他应该还没走远。”卢英时道,“我去找他。”
  “他想走,我们都找不到的。”卢彦则眼角竟然流下泪来,“我一晚上没睡,想等他回来,说不定等着等着就等回来了呢。阿时,我这辈子头一次怕日出,就是因为我知道要是天明了他都没回来的话……那他就是真的不想回来了。”
  卢英时叹了口气,许是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自己做了那么多,竟然都只是徒劳。
  钟少韫羡慕卢英时,只是羡慕一个幻影罢了,待到真相明了,原本以为能相守,孰料还是拗不过世事无常。卢英时不是蠢货,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谁在从中作梗,他咬咬牙,心道这卢臻非要让所有人都不痛快就痛快了么!
  汲汲营营半生,看来如此可笑。卢彦则想起拿到玉玺之时的狂热,彼时钟少韫也在侧,他从没那么知足过,往前就是庙堂功名,往后还有钟少韫。
  “我一直以为,自己和很多世家子想要的一样。现在我才知道,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想要的早就在我手里。他其实很怕疼,心里,身上,都怕。可我让他疼了八年,身心都疼了八年。”
  卢彦则没想到弟弟会一直在旁边听他说话,于是话匣子就像打开了一样。
  “我说我不想看见他,因为不想承认,自己也会被美色所惑。我赶他走,可他总是越过重重险阻来找我,旁人讥讽他,他说不在乎……怎么会不在乎?他那么怕疼,我还打了他。”卢彦则说到这里,竟脆弱地哭了出来,以手掩面,泪水被手掌抹开,“他没有喊过一句疼,他身上的疤那么多,该多难受?”
  卢英时第一次看到卢彦则落泪——原来卢彦则是会落泪的。
  “我有玉玺,我是节度使,可那又怎样?天底下不缺节度使,玉玺也不缺主人。明堂史册会有很多很多卢彦则,而我只有一个阿韫啊……”卢彦则哭得难以自抑,甚至喘不过气来,他涕泗横流,头枕着墙,哽咽的语气让卢英时听了都忍不住回来安慰。
  “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他肯定也哭过,比我多得多。一个人在大理寺被人鞭打的时候有没有哭过,他在想什么?”卢彦则有些鼻塞,将头埋在两膝之间。
  为什么要在他长出血肉之后,再硬生生把那块血肉剜去?
  他从胸前掏出那封被揉皱了的信,上面亦有几滴泪水。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君为龙,我为云。云从龙生,山水相逢。
  卢彦则手里的酒壶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也把他的念想粉碎了。他狂妄,以为有权势在手,就能护好一切爱重之人,却不知,有些天堑这辈子都越不过,有些人跨越重重阻碍,却还是不能在一起。
  权势如过眼烟云,卢彦则曾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孰料山穷水尽的时候才明白,此心所念不过蒹葭苍苍。卢英时不知该怎么办,就跑了出去,迎面撞上卢臻也懒得行礼。
  卢英时跑到萧遥的宅院,敲响门环,只听得裴洄喊了声来了,就把门打开,“阿时?你怎么来啦!”
  “待会儿跟你说。”卢英时急匆匆,穿过连廊来到后院堂屋,门户紧闭,他知道自己不太礼貌,却因为走投无路还是敲了敲门,“十六叔,十六叔你在吗?”
  没有回应。
  卢英时急不可耐,敲门的声音也愈发急促沉重。没过一会儿,门开了。
  开门的不是温兰殊,而是萧遥。
  “我十六叔呢,他在里面吗?”
  “不在。”萧遥惜字如金,双手撑着门框,并没有放下来的意图。
  “我找他有急事,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一下好了。”卢英时找不到人就不想走了,主要是因为他现在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温兰殊,要是离开这儿,他心里又会一直悬着,慌慌张张。
  “我说了,他不在。”萧遥态度强硬,“你们也不要什么事都来找他,他管不了那么多。卢彦则的事让卢彦则自己去管,不要一直来找子馥,他自顾不暇了,还会管来管去?”
  卢英时无比诧异,萧遥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待卢英时说话,萧遥就把门子重重关上。这其实是很不礼貌的一种举动,卢英时被拒绝在外很是尴尬,回过头,裴洄也一脸雾水地看着他。
  “阿时,你怎么和我小舅吵架了?”裴洄关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