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他那时候支着下巴,观赏钟少韫的睡颜,很美,很安然,承载了高君遂幻想中的所有美好。
  “老师?老师!”韦训在高君遂面前晃着手,“我背会啦,你快夸我!”
  高君遂这才从幻想中抽出身来,望着那篇自己八岁就会背写的《尚书·无逸》,强压着自己内心的鄙夷,“不错,很好。”
  对于天资远逊于自己的人,宽容和夸赞总是没错的。高君遂收敛着自己性子里的刻薄,对待憨态可掬的蠢货,总是多了几分宽容。
  韦训高兴得跳了起来,“哈哈我真厉害,我这就告诉阿洄哥!”他背完后就想跑,少年就是不喜欢呆在一间屋子里,一呆呆一天,闷都要闷死了。不过在韦训打开门子准备拥抱自由的时候,他回头朝黯然神伤的高君遂看了一眼。
  就这么走掉,老师会不会生气?
  他当然不知道高君遂不会因为他这么个可爱的小蠢货生气。
  “老师,我……可以给我课间一刻钟么?”韦训松了手,玩弄自己的皮带,低着头作哀求状。
  高君遂挥挥手,韦训如获大赦,蹦蹦跳跳跑远了。
  “主子。”
  韦训一走,窗户那里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昨天的事办得如何?”高君遂浅抿了一口茶。
  外边人影答不上来。
  “我就知道不会成功,没事,不过是试探罢了。皇帝还真是心宽,摆明了要让晋王来对抗东平王。咱们还以为这位晋王要做忠臣,等河东战报一封都进不来政事堂才后知后觉呢……不做忠臣好啊,温兰殊。”高君遂冷笑一声,“我一直以为,这位要做一辈子的大周忠臣,现在看来,跟东平王有什么区别?谣言都传出去了吧?”
  “都传出去了。”
  高君遂伸了个懒腰,得意地笑了笑,“要脸的人都干不成大事,这下看看晋王要如何应对。哦我想起来了,昨天让你们去找薛诰,你们找到了么?”
  屋外又是一阵安静,喜鹊的声音呜呜嘈嘈的,让人格外烦心。
  “没找到?!”高君遂音调扬高,穿透整间堂屋。
  “属下该死!昨晚带着厚礼去的,在薛诰家门口等了好久,他家里人说,薛诰出去喝酒了,在哪家酒楼也说不清楚,于是属下就一直等……属下尽力了!”
  高君遂气得将手里的镇纸扔了出去,啪地一声落在地上,镇纸缺了个角。“滚吧!”
  外边人仓皇逃窜,高君遂气得胸膛起伏,额角突突直跳。他这边能用的人本就少,要找人,必须从太学里认识的人里找。他当年在太学能看得上的,也就俩,一个钟少韫,一个薛诰。
  薛诰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籍贯在洛阳,当初根本没参加监生选拔,因为太学参政学生被问责的时候,明明没做什么,却引咎肄业,高君遂问他为什么,他说没意思,临别前还告诉薛诰自己家在哪儿,说之后想见面可以过来。
  高君遂拳头紧握,准备自己去薛诰家里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诰,gao四声,谐音雪糕。新人物雪糕登场咯~
  第123章 薛诰
  温兰殊来到客房, 那叫花子坦腹躺在胡床上,一手摇着麈尾虽然现在根本不冷,屈膝支着枕头, 脚踩竹夹膝,嘴里若有若无哼唧。
  叫花子背对小窗,竹影斑驳似流金, 鸟雀声阵阵, 悦耳动听。也不知是不是夕葵替他梳了头, 这会儿看起来还真像山间不慕名利的隐士。
  他睁开眼, 一看是温兰殊,展眉解颐,“晋王殿下来啦?殿下下堂亲至, 恕我有失远迎。”
  温兰殊还能回想起昨日这人不管不顾在大街上抱着自己小腿的情景……于是坐到一边, “你醒了?”
  叫花子对温兰殊使了个眼色,温兰殊让周围人都退下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驿站情报几乎三日一达,如此频繁来往,殿下不仅仅是担心河东能否赶在东平王前取胜, 只怕更在意军营里那个人吧?”
  温兰殊心悸了下,“你是谁?这是谁告诉你的?”
  叫花子哈哈大笑, 脸上泥泞经水濯洗, 竟也看不出之前的落魄潦倒, 别具英姿, “在下薛诰, 太学肄业归家, 终于得见温学士, 方知传言不虚。”
  温兰殊之前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那是在查钟少韫的时候, 知道太学“三贤”,分别是钟少韫、高君遂和薛诰。不过那时候薛诰已经不在太学他没有见到,也以为这“三贤”不过是诨号,也没在意。
  太学和崇文馆不同,里面的子弟身世要差些,所以比之得天独厚的崇文馆权贵子弟,他们要更纯粹更固执,因此卢彦则才会在太学安插势力搅弄风云。温兰殊此前以为薛诰应是这种,可闻名不如见面,再好的名声只要出了昨日那种尴尬难忍的场景,都无法再跟这些扯上关系。
  “你就是……薛诰?”温兰殊半信半疑。
  “如假包换!”薛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如果我猜得不错,我那位师弟应该在找我,还好昨晚我跑得及时。”
  “高君遂?”
  “是。我这师弟学什么不好,走歪路子,偏偏被铁关河勾去了。”薛诰拿起一旁的玉如意,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那你现在……”温兰殊不敢相信,难道薛诰想留在自己麾下?和高君遂对抗?
  薛诰尴尬一笑,“殿下真的想让我暗示得再明显一点?”
  温兰殊:“……”
  温兰殊清咳两声,“我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是我。”
  “卢彦则和我另一个师弟困于儿女情长不思进取非主宰天下之人,铁关河残忍嗜杀又心怀鬼胎,此二人都非良主。良禽择木而栖,而我对自己的才能很有数,我做不来主公。相比之下,晋王得人心,面前这些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简直都不算是事儿。”
  温兰殊无奈道,“第二,你怎么知道我和河东节度使的关系?”
  薛诰摸了摸下巴,“琼琚宝宴,还有大慈恩寺,那两天太巧了……”
  温兰殊:“……”
  好像那时候确实没注意周围零星几个人,只觉得他们动静很小应该不会打扰到人,谁知还是……
  “还有,猜也能猜出来。”薛诰麈尾一点,“换在以往,王爵和节度使之位必须在一人身上,陛下故意这么做,是为了离间你和节度使,但宇文大帅不仅没生气,还乐呵呵甘愿受朝廷调遣。这是看在朝廷的面子上吗?这不是。还不是因为晋王你啊,牢牢把宇文大帅绑在手里,让咱们的小皇帝跟着沾光。”
  这倒是不错,反正横竖李楷都会受到庇护,所以这王位给了温兰殊最好。
  “我知道了,以后你就在府上住下吧。”温兰殊正准备转过头吩咐婢女为薛诰安排饭食,只见薛诰掌刀一竖,“且慢晋王,我还要跟你说几件事。”
  “啊?”温兰殊心想这么快就聊事的吗。
  “先别对外宣称我来了晋王府。还有,无功不受禄,我得先替晋王解燃眉之急。那什么,晋王是不是正为着流言伤脑筋呢?”
  温兰殊点头,“就是近段时间那个,怎么了?”
  “晋王是不是觉得清者自清不需要辩?”
  “……是。”
  薛诰叹息着摇了摇头,“谬,大谬啊。晋王不辩,蜚短流长任人左右,于晋王名声有损,实在不是聪明人该有的态度。晋王不仅要辩,更要朝铁关河痛处戳,正好铁关河现如今不在洛阳,他怎么说咱,咱就怎么说他,嘿,我还能比他说得更难听。晋王啊,你吃亏就吃亏在太要脸了,没关系,不要脸的事儿我干,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罢,薛诰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咯嘣两声,颈椎那里响了下,“待会儿我就准备纸笔,主公您放心,昨天要饭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小孩,童谣传播起来很快的,我这就提着果子找他们去。”
  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薛诰如此一来,温兰殊原本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那便多谢。”
  “谢什么。”薛诰懒洋洋道,“晋王没一脚踢开我,已经是仁义之至了。想必主公也知道,乱世中得人得权有多重要。”
  温兰殊沉默片刻,“是,你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
  薛诰哈哈大笑,“曾经大周需要忠臣,但现在不需要了。时移势易,忠臣要么死在长安,要么死在蜀中、洛阳。王气被侵凌了一次又一次,如今的大周只需要掘墓人……若是晋王来,能全了大周和天下的体面。当然,晋王若想逐鹿天下成一世霸业,薛诰也追随主公。”
  温兰殊眉头微动。凡有血气,必有争心;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也想争,因为他不相信有人能替他实现自己的抱负,于是只能自己来。
  他受够了被践踏欺凌,相比之下骂名不过人言,毫无可畏之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薛诰也不怕。
  他对薛诰施以一礼,“还望先生,助我成事。”
  薛诰连忙从床上起来,趿拉着鞋子扶起温兰殊的胳臂,“晋王这是做什么?何须对我行如此大礼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