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与此同时,温兰殊双手叠在身前,睡相端庄。
  温兰殊不知道萧锷正站在一侧,为自己合理杀人找充足的借口。
  “祸患积于忽微,智勇困于所溺。”萧锷伸出了手,“自古美色误事,兄长不愿,我就代他处理——”
  萧锷掐上了温兰殊的脖子,他没想到这人的脖子竟然那么纤长,一只手就能握住,又那么脆弱,好像只要一用力就会掐断。睡梦中的温兰殊呼吸不畅,张大了嘴,手指微动,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但是由于麻药的药效还没过,温兰殊醒不过来。
  此刻,温兰殊再也没了平时淡定从容的仪态,濒临死亡,胳膊本能地握住萧锷的手腕,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痛苦的表情下,萧锷竟然想起来一点儿旧事——
  前几日他从山坡上摔倒,脸上不小心破了相,还怕被萧遥说,不敢见萧遥,是温兰殊笑着拿起药箱为他敷药。
  温兰殊上药的动作很轻,目不转睛看萧锷,搞得萧锷有些不舒服,目光躲闪,不敢看对方的脸。饶是如此,温兰殊还是专心致志,没有察觉萧锷身上的避让。
  于是萧锷只能注视着温兰殊的脖颈,在锁骨那里瞥见了衣领合心之下的项链。这金链极为贵气,戴在温兰殊玉似的脖颈上,丝毫不违和,让萧锷想起了“金声玉振”一词。
  不知为何,温兰殊睡觉的时候竟然也带着?这会儿衣领下移,萧锷能看到整条项链——不,这不是项链,而是女子戴在手腕上的跳脱,一截一截由锁扣首尾相连,每节上都有绿松石和红玛瑙,以及其他颜色的琉璃。
  思绪飘回现实,眼见对方抵死挣扎,霎那间,萧锷的手劲儿小了下去。
  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那点儿好处,就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不过是小恩小惠罢了!
  “你以后小心些,大雨天就不要出去了。估计过几日会好,你不想让你哥知道的话,这几日就先去我那边,等不影响了再过来。”
  彼时温兰殊对他说了这些话,他也没当回事。这种假仁假义的人,习惯了给人恩惠,无非是为了收揽人心。
  温兰殊异常痛苦,呼吸不畅,难受得呻吟几声。萧锷像是触电,马上跳起,松开了温兰殊的脖颈。
  这时候再看,温兰殊的脖子那里已经红了,在白皙的皮肤上非常醒目。
  “怎么回事……”
  萧锷活动着筋骨,他竟然……竟然不忍心掐死温兰殊。
  萧锷找了个借口,“也是,现在杀了温兰殊不好交代,毕竟是晋王,如果我露了痕迹,反倒是授人以柄。”
  他想出去,刚好在院子里听到了萧遥的声音!
  “子馥?你醒了没?”
  萧锷反应很快,赶紧躲到床帐边的屏风后。
  片刻后,温兰殊悠悠醒转,咳嗽几声,只当是鬼压床了,可是这感觉也太真实了,脖子像是要被硬生生掐断似的,“长遐。”
  此刻珠帘没什么动静了,沉沉垂落,萧遥推门而入,“好些了么?”
  温兰殊眨了眨眼,醒过来后身上的痛也复苏了过来,简直是深入骨髓。他捂着层层绷带下自己的腰际,呼吸一下都会带动那里的痛楚,“是……缝上了?”
  萧遥拖了个软凳,坐到一边,双手握着温兰殊的手,让心爱之人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嗯,救治及时,所以没有大碍,伤口已经缝好了,过几天愈合就能拆线。”
  温兰殊有些尴尬,告别前那番话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没想到来了个回马枪。
  萧遥心领神会开始“秋后算账”,“怎么,你还想煽情,然后说走就走,鱼入大海?你甚至不想着跟我说,子馥,我好生气哦。”
  “我……”
  “你在怕什么呢子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是觉得我也以为你愚不可及,所以不想和我多说?”萧遥深情凝望着温兰殊,语气极尽温柔。
  温兰殊的确是这么想的,一旦与自己相异的观念呈现压倒性,他就会自我封闭,逃避和人交流,觉得形单影只。
  他活到现在全靠一个明知不可而为之的本心,要是周围所有人都挑战这个本心,那他就连自己立身之本是什么都要忘掉了。
  温兰殊可以放弃感情,唯独无法抛弃自己的道,这是他二十余年来坚守、余生也将秉持的东西,不存在为了其他人更易的可能。
  萧遥还是好说话的,“傻瓜。”说着刮了刮温兰殊的鼻尖,“你要是没有恻隐之心,我一开始也不会对你念念不忘。你倒好,说走就走,说不要我就不要我,真是负心汉。”
  “你……”温兰殊无奈闭上了眼,这萧遥又开始恶人先告状了。
  “你想去幽州,我怎么可能拦你?只是你连说都不说,才让聂松这个不要命的来府衙里跟我叫板。”萧遥上手摸温兰殊的脸庞,“你脖子怎生这样红?”
  “刚刚……做梦……”温兰殊喉咙还没恢复过来,音调里带了几分沙哑,萧遥扶他坐起,背靠自己的肩膀,又将金跳脱取了下来,随手放到一旁的床头案上。
  “你看,你睡着的时候也戴这个,是不是不舒服?”萧遥晃着温兰殊,让对方偏着头枕自己的颈窝,“以后不要这样了。”
  “……疼。”
  萧遥怔了会儿,强忍着笑,原来温兰殊是因为伤口疼,才半天不说话啊!可是为什么,温兰殊每句回答都对不上问题?
  “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盛饭——”
  萧遥想站起来,却被温兰殊死死抱住,“不许走。”
  这下萧遥恍然大悟,得,是因为药效。
  麻药本就珍贵,军营里要不是受了大伤都不会轻易用,大家都是硬扛,这次他可能给温兰殊加了点儿,一时间难以承受。以往萧遥也见过,麻药一过,好几个莽汉哭眼抹泪抱着他大腿喊“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怎么看起来温兰殊药效过后的反应……比较奇怪。
  “好好好,我不走。可你不饿吗?”萧遥拍他的背,一下一下跟哄孩子似的。
  温兰殊摇摇头,紧紧贴着萧遥。
  他吸了两下鼻子,两行泪在闭眼的那一瞬飞流直下,渐渐控制不住越哭越多,萧遥哭笑不得,“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哭啦?谁欺负我们家子馥了?告诉我,我给你打回去。”
  “他们都不喜欢我。”
  萧遥:“???”
  萧遥脑海里飞速运转,确实,确实有可能。温兰殊惯常对人好,也希望大家都和和睦睦,结果他没管好手底下的人,一个个在背后说温兰殊假仁假义。
  真该死啊,我真该死啊……萧遥捧着温兰殊的脸,用袖子给温兰殊拭去泪花,“好好好,我给你揍他们啊,傅海吟一巴掌,聂柯两巴掌,萧锷三巴掌,你看满意不满意?”
  温兰殊昂起头,嘴一努,眼睛睁得很大,下一刻泪水像开了闸似的控制不住,小声哽咽,“你也不喜欢我。”
  萧遥快憋不住笑了,麻药劲儿一过,温兰殊怎么这么可爱呢,像个跟人吵架后自己憋一肚子气的小孩儿一样,“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不是,你说谎。”温兰殊很较真,“你跟他们一样。”
  “好好好,我四巴掌,你打我。”萧遥偏过脸去,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温兰殊垂下头,“舍不得。”
  萧遥心都快化了,温兰殊或许是体质缘故,无论丹毒还是麻药,过后都会变得无比脆弱需要人陪,时不时用头蹭蹭萧遥的下巴。
  如此一来,什么军务,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旁边躺着个温兰殊,他是真不想走。
  两个人缠绵了会儿,终于因温兰殊饿得饥肠辘辘而罢休,“不哭了不哭了,我去给你找小甜水和饼子好不好?”
  这话还是跟一些奶娘哄孩子学的,萧遥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这话会从自己嘴里出来。
  温兰殊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松开了萧遥。
  等萧遥走出去很久,温兰殊呼吸平稳,萧锷才敢从屏风后出来。
  这太荒谬了?!萧遥和温兰殊竟然到了这一步?那些话竟然是萧遥嘴里说出来的?他大惊失色,更愿意相信兄长是被谁夺舍上身,说出来那么肉麻……
  原地萧锷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合不上,他低头看看温兰殊。
  萧遥怎么变成这样?
  “哄这人跟哄孩子似的,还要给我三巴掌?”萧锷气得连续不断眨眼,萧遥以前最讨厌人哭了,裴洄小时候被他吓哭,他都当作无事发生走开,甚至还说“让他哭”。
  包括自己也是,在萧遥面前从不敢露出违逆神色,没人敢对萧遥撒娇,因为这人根本不吃这套!
  可温兰殊竟然在萧遥面前说出那种……萧锷想不出合理的词来形容那些话。
  无病呻吟、肉麻幼稚、哭哭啼啼……
  不就被捅了一刀?这么做作给谁看呢!他握手成拳,想给这迷惑自己哥哥的“妖姬”来一拳,结果下一刻温兰殊似心有所感,翻了个身侧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