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别的暂且不谈,你先说说‘狠’是什么意思?”
  “狠,就是他建立军纪。他手底下,都头之下有小将,跟大周的军旅差不多,每个都头管几个小将,小将管旅帅、队正,属于二者之间过渡之人。每次行军打仗,如果‘小将’身亡,旅帅和队正以及管束的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如果‘都头’死了,同理,下面这些人也都是个死。所以大家在打仗的时候,总害怕自己的首领出事。”
  萧遥若有所思,“连坐啊。”
  权随珠苦笑,“据说他在蜀中行军,没有支援没有粮草,硬是坚持了下来,直捣贼人老巢。你也知道,蜀中那地界山多,蛮人也很多,早些年直到现在都还有不少妖道,每次剿匪,粮草供应都是个难题。”
  “所以他坚持下来是因为……”
  权随珠和萧遥对视一笑。
  “因为吃人。”
  萧遥倒吸一口凉气,“他还真敢这么做,我原本以为,那个‘蜀中铁虎’是旁人起的外号。”
  “我见过他砍人做军粮。”权随珠说罢,冷汗都冒出来了,“这种事在乱世屡见不鲜,可我难以接受。我可以接受失败,或者命悬一线,但吃人……我从未想过。”
  微风吹起一阵灰尘,一艘艘战船在浅滩处摆放,鳞次栉比。
  “我没想到他会变成今天这样。”萧遥不知怎样解释自己的心情,他幼年和铁关河相处过一段时间,因为宇文怀智和权从熙曾经的关系,彼时铁关河并不是那样,会缠着母亲,说话也乖巧伶俐。
  “我也没想到啊。”权随珠撇手,“他该叫我一声堂姐,可我很小的时候就跟阿娘一起入青城山学剑去了。我爹和我娘还挺有意思的,知道我爹要去参军,我娘生下我,就跑回女英阁,从小到大我有记忆的时候,身边就没什么男人。”
  “……所以你到军营里,就表现得非同寻常?”
  “也还好吧,我又没真做点什么出来。”权随珠挠挠头,“好了好了别说我了!真是怪了,每次跟你聊天都会扯这么远。现在要跟你说的,是铁关河麾下那个将领,严令璋。”
  严令璋是个老将军了,算起辈分来,是他们两个父亲那一辈的。治军有方,为人刚毅,喜怒不形于色,鲜少有败仗。老前辈在前面,两个小辈自然心惊胆战。
  萧遥正色起来,“这人之前听说过,铁关河让他固守后方,所以我们入京的时候才没遇见。”
  “一员骁将,又是老将,他之前守剑阁,可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攻城必克,几无败绩。”权随珠叹息着摇了摇头,“我遇见他没啥胜算,你呢?”
  “呵,我还练过他的严氏枪法。”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一笑,权随珠无奈,“只能说蜀中的老辈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咱们硬取不成,或许可以智取?比如说,骂一骂铁关河是不忠不义之臣,又或者……”
  话说完,权随珠都不相信自己了,“人家不是马齿徒增,我倒是真的初出茅庐,一遇见老前辈,多少有点敬畏。铁关河别的不说,就算看在这点,也会派严公上场。”
  “我发现直到现在,你叔叔建宁王,都没出面啊。”萧遥突然想起另一位前辈,“虽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但是这老凤也不至于没声吧?”
  权随珠眨巴眼,刚好军营里也开饭了,浓浓饭香四溢,她拍了拍萧遥的肩膀,“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她遇事想得开,天塌下来都没有吃饭重要,于是随便凑到一口大锅前,扒拉一碗饭,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也全然不顾什么吃相了。
  傅海吟依旧站在河边视察两岸夹寨,萧遥拿了块饼子走过去,“吃点吧,最近你也累着了。”
  “哦,嗯。”
  傅海吟心不在焉,望着一望无际、汤汤洋洋的河面,岸边芦苇丛生,原本一些打渔的渔民也被收纳入军来一起造船。军营甚至买下这些渔民捕的鱼,为将士们加餐,准备接下来的鏖战。
  “你还在为之前的事愧疚?”萧遥咬了口饼子,眯着眼远望。
  “也算是吧。我也是听了萧小公子说了几句,没想到惹起轩然大波。但是大帅,我的确想着为你好的,虽说我以前和建宁王、魏王都共事过,可我也知道,离了大帅,我去那儿也不一定能得势,人家有自己信任的心腹呢。”傅海吟实话实说,他知道萧遥洞察世事,不会跟自己计较,“以后我不会再说那些话了,只希望晋王不要记怪。”
  萧遥挑眉,没想到傅海吟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又我行我素,实际心里比谁都保守也没想过跑路。人家已经后退一步,抓着不放倒也不太好,萧遥本身就不是求全责备的性子。
  “自然,他也不是记怪的性格。晋王还说,有你在我身边,他很放心。”
  “晋王……真这么说?”傅海吟难以置信,“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说着,傅海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晋王给你的,飞鹰刚刚回来,我看上面画着一只水獭就没敢打开。”
  萧遥抿了抿嘴,他们来往的信件会有一个标记。他给温兰殊的是兰花,温兰殊给他的一开始是鱼,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水獭了。
  他看那信的背面,小水獭活灵活现,还咧着嘴哈哈笑,叼着一条鱼。
  萧遥笑了出来,“没什么,他现在应该到幽州了吧。”
  ·
  温兰殊万万没想到,能在幽州遇见老熟人。
  再见到权从熙的时候,他依旧如上次那般,漠然置之。说实话,他对权从熙半点好感也无,不因旧仇,因为责任。
  权从熙之子铁关河能有今日,在温兰殊看来,是监管不力之责。如此一个建宁王,上愧对社稷,下有负家世,德不配位,反受其殃。
  中军大帐里,温兰殊正色道:“建宁王找我,为了什么?”
  权从熙头戴斗笠,风尘仆仆从洛阳赶至,一路上所见多为疮痍,遇见温兰殊才觉得有些亲切,“温公子能有今日,甚好。”
  “建宁王是在道贺?”温兰殊不悦,他想不通,一个人怎能如此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来?他最近忙着军务,三餐都来不及吃,父亲还在不知道何处的百尺楼里被关押,他只能前进,又怕有变乱。
  面对小辈不逊的语气,权从熙无话可说,今时今日的局面,和铁关河脱离自己掌控不无关系,“我是想来帮温相和你,也算是完成自己一桩夙愿。”
  温兰殊面前堆起高高的文牒,近几日案牍劳形,他的精神和脾气较之往日也有些不好了,“抱歉,刚刚一时激动。您说要帮我,可您打算怎么帮?或者,我凭什么相信您?洛阳距离幽州有千里之遥,您千里迢迢过来,就不怕我绑了您,往南给河东节度使,让他要挟魏王?”
  权从熙没想到温兰殊会这么回答,看来这人是真生气了。
  “你不会这么做的。”权从熙回答。
  “项羽一世雄豪,也敢绑了刘太公要挟刘邦。”温兰殊难得展现自己的坏脾气。
  “可刘邦不是还想分一杯羹来着么。”权从熙和蔼一笑。
  温兰殊无奈叹了口气,看来权从熙早已明了,身为不负责任的父亲并不能左右铁关河接下来的举措,“您打算怎么帮我。”
  “我可以帮你救出温相,当年在蜀中,我只顾着勤王没顾得上你,现在没那么多功名利禄牵绊,反而能放下芥蒂,只为救人了。”
  温兰殊还在迟疑,权从熙来得太巧了,救温行?可能么?如果不可能,贸然告知父亲所在——不,他不能允许这样一个底细不明的人越俎代庖。
  “大帅!”聂柯在帐外大喊,声音都变了,“幽州,幽州有消息了!是徐舒信传的消息!”
  温兰殊心悸了下,一瞬间手脚发凉。
  “你进来吧。”
  聂柯手忙脚乱跑过来,看到权从熙,愣怔片刻,然后将信报给了温兰殊。
  “我爹,已经在城内了。徐舒信关押了他……”温兰殊咬着后槽牙,快要把那张纸揉碎,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建宁王,事已至此,您要怎么帮我?”
  聂柯:“?”
  聂柯眼睛都瞪大了,这他妈是建宁王?建宁王来了?建宁王想干什么?
  权从熙眉头微拧,显然在思索对策。
  与此同时,徐舒皓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大帅,你怎么还不发兵!我已经和你的人手一起将幽州周围的城池攻下,咱们就剩下最后一座城了,你为什么按兵不动啊!机不可失,如果耗下去,粮道被人切断,我们就回不去了呀!”
  温兰殊心里一团乱麻,原本的计划很简单,速度攻下幽州城,然后让徐舒皓回去,紧接着去找温行,前提是幽州城并不知道温行所在。
  因为周序和陶真也说了,温行被秘密关押,按理说来温行不应该……
  等等,秘密关押温行的是李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李廓把父亲交了出去?怎么回事,李廓不应该对父亲意图不轨,照理说来父亲应该安全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