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他推门而入,塔娅尾随在身后,“哇,这是你家?真好呀。”
  这丫头倒是不客气,往前堂走了。这儿并没有温兰殊想象中的杂草蛛网,蜀葵花、蔷薇花和桂花重新栽好,跟他没离开似的,就连厨房——
  不对,厨灶怎么冒烟?!
  不对,虎子怎么从花丛里跑出来还这么胖了!
  温兰殊大惊失色,只见下一刻,厨房里走出个身着劲装的姑娘,头发汇聚成一个丸子头,用红发带绑了,垂落在脑后。
  “公子!”红线激动得快流出泪来,不过这泪很快就憋了回去,因为塔娅正抱着包裹大摇大摆欣赏着自己即将下榻的地方,一边走一边说“不错”,可见小院之赏心悦目。
  “你是谁!”红线把饭放好,塔娅连打招呼都顾不得了,馋虫被勾了起来,那双腿不听使唤直直冲向竹桌子上的豌豆尖小炒肉,还一直嗅着,用一种夸人夸到天上去又让人难以拒绝的语气说道,“哇好香好香,是你做的吗?你好会做啊!你也太厉害了吧,你是食神吗?真的好好闻啊,我可以吃一口吗?”
  红线:“……”
  在温兰殊解释下,二人“酒肉之交”算是结下了。红线从后院挖出自己埋的酒,配着小炒肉可太下饭了,塔娅赞不绝口,吃了三大碗,在红线和温兰殊都吃饱的时候,说还要一碗饭。
  红线无奈,算了,要长高的。
  塔娅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一碗饭猛猛往嘴里扒,一边扒一边哭,叽里咕噜说了些温兰殊听不懂的话。
  “她说很好吃,比她娘做的都好吃。”
  塔娅咽了一口,又叽里咕噜说个没停。
  红线扶额,“她说之前吃的都是牲口饭,把那么好吃的肉做那么难吃简直就是亵渎……”
  “她真这么说?”
  “意思差不多吧。”
  温兰殊半信半疑,觉得有些夸张了,不过还是任由这女孩吃,没管太多,“红红,你怎么回来了?朝华师姐不是说,要三年吗?”
  “说起这个……”红线翘起二郎腿,“师父下山,说要去看薛诰,给我放一个月的假,我想都没想,就来找公子了。”
  “哦,那柳度呢?”
  红线害羞地抿了抿嘴,“他跟我一起回来了,陛下找他进宫唠嗑。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青城山那儿磨镜为生,又替人写碑文,还去采茶叶来着,反正没什么事,就等我下山。”
  温兰殊“哦”了一声,“哎,儿大不由娘啊。”
  “她是你女儿?”塔娅这句听懂了,刚咽下饭,嘴角还有个米粒。
  温兰殊:“……”
  这晚红线和塔娅一起睡觉,塔娅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做饭一流还会武功的奇女子,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让红线难以招架。在看到一柜子的磨喝乐后,塔娅像老鼠进了米缸,恨不得这辈子不回漠北去了。
  于是她晚上和红线肩并肩睡觉的时候,偷偷问,“你有娘亲吗?”
  “啊?!”红线大惊,这多冒昧啊,“你说啥啊?”
  “不是,这个公子不是你爹吗,虽然他看起来不显老也没胡子比我爹年轻不过有的男人就是没胡子的,所以你有娘吗?”
  “什么跟什么啊,他是我家公子,不是我爹。”红线哭笑不得。
  “那他有妻子吗?”
  红线想了想,萧遥应该不算妻子,“怎么说呢,没有妻子。”
  “他一个人?”塔娅迫切地问。
  “也不是。”红线想不明白这个该怎么解释,“不是女的。”
  塔娅有点匪夷所思,“那不是一个人,也没有妻子,不是女的……”说罢,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钟少韫和卢彦则以及卢彦则欻欻要把她活吃的眼神……
  “那他也……”塔娅有点害怕马上从床上坐起,“不行不行,我怕我怕,那位不会打我吧?”
  红线想了想萧遥的为人,不该啊,萧遥对温兰殊身边人都挺客气的,“不会,那个人要是敢打你,我替你打他。”
  “你打得过他?”塔娅眨巴眼。
  “打得过吧,我师父可厉害了。”红线洋洋自得。
  下一刻塔娅忽然抱住了红线,“你好厉害呀,我以后跟你混好不好!”
  红线叹了口气,揽着塔娅的背,“好啊,那我保护你。”
  看起来,要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馋丫头:红线、塔娅。
  大馋小子:唐平、聂柯。
  第193章 英雄
  三个月后。
  汴州城小, 铁关河从兵败至今硬是守了半年,仓储耗尽,原本围城战的优势消失无踪。原本他试着突围, 想要攻占城郊的几个粮仓,无奈萧遥的军队已经将其重重围困,高君遂、桓兴业相继离开中枢, 洛阳也落入河东军手中。
  大势已去。
  今日来有不少人和城外的萧遥眉来眼去, 铁关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版图一点点缩小, 逐渐众叛亲离, 不禁借酒浇愁,在酒醉中想起了严令璋。
  严令璋因眼中一箭,救治不及时, 流血过多, 伤口感染,在年后离开人世。死前那双瞎了的眼睛里流出泪来,血泪交织,握着他的手, 说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呢……
  铁关河哭得泣不成声, 往昔一幕幕在脑海里纤毫毕现, 他还记得小时候, 有人来给严令璋说婚事, 将一个同样守寡的女人领了进来, 问问两个人的意见。铁关河什么都没说, 在门后躲着, 用烧过火的木棍往她们的红裙子上面戳了几个黑印子。
  媒人气得跳了起来, 还是看在严令璋的份上没说太难听的话, 只是说这孩子又不是你亲儿子,你带着反而影响你娶媳妇,不如赶紧找到亲爹亲娘,或者送走吧,很多寺院收孤儿的。
  严令璋不以为然,敬谢不敏。在媒人和女人走后,双手穿过铁关河腋下,想陪这孩子一起玩飞起来又爬上爬下的游戏,一种被铁关河称为幼稚的游戏。
  铁关河年纪不大,脾气挺大,没几下就挣脱了严令璋的束缚,自己坐在台阶上赌气。不过他赌气归赌气,农活照做,先是编竹筐,然后就剥莲蓬。
  恃宠生娇应该是亲儿子,铁关河不是亲儿子。
  所以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刚刚会给好心媒人甩脸子,只是下意识觉得,一个女人的到来会让他的生活举步维艰,他抵触,拒绝。
  院子里有几只鸡,还有几个竹凳子,他至今还记得风吹梨树,花早已谢了,一片绿意盎然。阳光照过篱笆,留下碎斑流金的阴影,从一块石头爬上另一块石头,时光就像缓缓流淌的河。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编了几个笼子,等严令璋来找他,可是严令璋迟迟不来。铁关河在心里反思了好几遍自己的错误,甚至快哭出来了,以往被权随珠打他都不会哭的。
  严令璋真的生气了?是不是自己不逊,说到底,这人并不是自己亲爹啊。
  铁关河回过头去,严令璋刚好出现在他身后。
  “你来干什么。”他两眼一抹泪,其实对于严令璋,他从不称呼爹,因为觉得不配,对方听了应该不喜欢吧,“你不是要成家吗?你不是不想打光棍?不行的话我就走,我去寺庙里给人做工,我找我爹去。”
  严令璋想逗他,“你爹不要你了,你找谁去。”
  铁关河大吼,“找谁也不找你,你不要我,我不找你!”
  鼻涕眼泪一股脑儿抹在铁关河的衣服上,严令璋不会做衣服,针脚松散,屈肘抬起胳膊,手腕那儿破了。严令璋当场就笑了出来,把已经大了的铁关河抱起,这孩子坐着胳膊,趴在肩头号啕大哭,“你不要我就不要我吧,我又不是你亲儿子!”
  “要,要!怎么会不要呢,谁这么不长眼,把这么机灵的孩子丢了?我才舍不得丢呢。走,喝稀饭去,刚做好的热稀饭,多吃点儿长高,以后长得比我还高!”严令璋把孩子背到肩头,就那么进屋去了。
  这段小插曲很有可能已经被严令璋遗忘,可铁关河就是记得很清楚。他喜欢喝酒,在酒醉未醒的时候,复刻小时候的感觉,严令璋手上老茧的位置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运槊成风,那槊比铁关河还高。
  后来铁关河确实比严令璋还高了,那个一直护在他前面的人却渐渐佝偻下去。
  权从熙骂他,权随珠、萧遥和他背道而驰,铁关河一路走来和很多人失散,严令璋葬礼上,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那口气没了。
  功名霸业转头空,得失与否,好像就在一念之间。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可我的故乡在哪儿呢?也只能在梦里才能看到那刻满自己身高印记的木门,那一大一小两个竹凳,坐起来嘎吱作响。收不完的麦子,剥不完的莲蓬,安静不下来的蝉和鸽子,下不完的雨……
  回忆是走不完的乡间小道,他走了一辈子。
  ·
  最终,铁关河打开城门投降,萧遥单骑进入,见到了落魄潦倒的魏王。
  他胡茬丛生,只穿了一件单衣,躺在地上毫无仪态可言,披头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