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后来,随着继续调查,三司发现,吞舟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江宁,她消失的这些年,是和一个人结成了夫妻,那个人,就是当年的江宁首富谢言鸣。”
  “后来,吞舟罪发,谢家因为藏匿吞舟,被满门抄斩。”
  君临境,“这和猎杀半妖有什么关系?”
  谢运道,“据说吞舟和谢言鸣曾育有一子,在围剿谢家的时候逃脱了,斩草要除根嘛,你要知道,这种漏网之鱼很可怕的,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主角,十八年后卷土重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什么的,所以朝廷高价悬赏,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凡猎得半妖者,通通可得百币赏银,所以大邺全国上下,轰轰烈烈地刮起一阵猎杀半妖的狂热风潮。”
  君临境喉间莫名地发紧,“可这对其他半妖来说岂不是无妄之灾?”
  谢运道,“这和他们的户籍制度有关。”
  君临境想起刚刚那怪人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适,“他们的户籍制度是什么?”
  谢运解释道,“我把大邺的户籍制度称为六等公民制度。”
  “第一种是官户,凡是结丹后进入四大都护府,宗门,世家私学这种有教学资质的地方,成为正式弟子,就可以更换为官户,也就是正式获得成为统治阶级的入场券,第二种是军户,毕业后从军的,就是军户,第三种是匠户,平民中有点手艺的,是匠户,第四种是民户,就是普通平民,第五种是贱户,也就是传说中的下九流,只能从事一些低贱的工作。”
  君临境发现了问题,“可这不是才五种?”
  谢运道,“这些都是有户籍的,有户籍的人,无论怎么样,多多少少会被大邺律法保护,还有一种就是半妖,也就是人和妖的结合物,是没有户籍的,半妖这个群体很复杂,因为是杂交品种,所以性格很不稳定,有很多野性难驯的,像鼠人这种妖力低下的还好,如果来个妖力强大的,一个不高兴来场大屠杀对社会危害太大,所以半妖无论什么出身,都不受大邺律的保护,杀一只半妖,不需要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所以这场猎杀风潮,在法理上挑不出任何错来。”
  君临境想起他当时在浴室找到江寄雪的时候,江寄雪当时的表现,的确让他感觉有什么地方和平时不一样,他那时只觉得师尊换了一种风格,还挺新鲜的……
  原来是因为半妖状态性格不稳定吗?
  君临境,“道德上呢?这种屠杀很明显不合理,难道没人提出反对?”
  谢运道,“当时情况特殊嘛,江宁城刚刚经历了那么大一场灾难,两万多人在一夕之间死去,那些失去家人和朋友的难民,原本就生活在极大的痛苦里,得知吞舟的儿子竟然还苟活于世,他们对于吞舟的恨意,就会加倍转移到吞舟的儿子身上。”
  谢运有些唏嘘地道,“其实我可以理解这些人,虽然当年那场猎杀活动在今天看来狂热又荒唐,但如果站在这些难民的角度来看,我的儿子死了,而吞舟这个罪魁祸首的儿子却可以活着,凭什么?这些无处发泄的怨恨和痛苦,最终对准了半妖这个无辜的群体。”
  君临境感觉自己被一些冰冷的东西包围着,怪谁呢?好像怪谁都不对,无论是难民还是半妖,所有人都是这场水患的受害者,大家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变得扭曲又丑陋,在无力的挣扎中,酿成了这样一场毫无道理的血腥屠杀。
  如果一定要怪谁的话,只能怪吞舟,还有她那个不该活下来的儿子。
  吞舟,蛟蛇,半妖……
  这么多的巧合结合在一起,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浮现出来。
  谢运还在滔滔不绝地道,“如果算上半妖的话,大邺的阶级一共分为六等,一等是皇帝,掌握生杀予夺最高权力;二等贵族,属于特权阶级;三等统治阶级可以修炼;四等普通民众,类似未进化的猴子;五等贱民纯财产只能从事低等工作;六等完全不受法律保护的半妖……”
  君临境沉沉地开口打断他,“吞舟的儿子,当时多大年纪?”
  谢运想了想,“大概八九岁吧,唉,要不是他当时侥幸逃脱,也不会闹出来这么大一场风波,反正都是要死的,结果平白无故让这么多半妖被无辜牵连。”
  君临境惊异,“他后来死了?”
  谢运道,“对啊,还是江大海抓到的。”
  “……”
  君临境终于明白,江墨行从兖州赶回绿野阁的那天,为什么会用那种奇怪又可怕的目光看他。
  他手里,握着江寄雪的命啊。
  第40章
  “他……叫什么名字?”
  谢运问,“谁啊?”
  君临境,“吞舟的儿子。”
  因为当时悬赏金额很高,谢运对这个倒是记得清楚。
  “谢庭玉。”
  -
  弯而细长的上弦月挂在天上,朦胧月光照着满地树影子摇摇晃晃。
  风在耳边狂吼,君临境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左突右撞,他疾步行走在回绿野阁的路上,银辉遍地,两旁的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世界根本不是卷轴里写的那样,书是假的,人是假的,连江寄雪都是假的。
  他早就该发现的,那本破卷轴,明明有那么多破绽,但他又无比希望,卷轴里的故事是真的,如果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像卷轴里写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他有种被欺骗的愤闷,即使并没有任何人欺骗他。
  这是一个什么故事?江寄雪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又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控起来。
  君临境大步地走,周身带起一阵凌厉的风,他气势汹汹地回到绿野阁,气势汹汹地来到后廊,挺身而立,双眉微竖,气势汹汹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江寄雪。
  他有太多的质问堵在胸口。
  江寄雪翻看着手里的书,斜了他一眼,抬头,用一种感到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他,“你找死吗?敢这么盯着我?”
  “……”
  不过……话说回来,正所谓上兵伐谋,以智不以力,聪明人要懂得智取。
  君临境忍下心里那汹涌的情绪,垂眼看着江寄雪,“师尊,吞舟是你什么人?”
  问完这句话,君临境紧盯着江寄雪,意图把江寄雪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不过江寄雪的反应却远在他意料之外,他看到江寄雪在听到吞舟名字的那一瞬,脸色陡然变白,瞳孔瞬间僵住,眸色深处那抹深深的恐惧藏都藏不住,根本用不着他怎么细微地观察,他从没见过江寄雪这种表情,很精彩,就跟被人活生生捅了一刀一样。
  君临境目光黑幽幽地看着江寄雪,明知故问道,“师尊?你怎么了?”
  这么多年了,江寄雪没到到竟然有人会在他面前重新提起那个名字,他两耳轰鸣,眼前血色刀光一幕幕闪过,一场熊熊大火怎么烧也烧不尽,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君临境在江寄雪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发问,就想过江寄雪会失态,但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十年前,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君临境道,“前段时间,你总是在梦里叫这个名字。”
  江寄雪的瞳仁颤了颤,他那副失态的样子在顷刻之间消失了,盯着君临境的目光变得冷厉起来,“是吗?既然是前段时间,你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两人都是如此的敏锐,瞬间洞悉了对方的想法。
  君临境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突然来问吞舟的事,知道了什么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审讯犯人的时候,没有在第一时间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那这场审讯的难度系数就会成倍增加,如果再加上对方心智老辣的话,那么审讯至此几乎可以宣告失败。
  君临境知道,他失去了让江寄雪亲口对他坦白一切的机会。
  师徒二人一站一坐,却像是分隔在阴和阳的两端,突然就隔了很远很远。
  君临境低头看着江寄雪,“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江寄雪抬起一双冷静的眼眸,目光颇具压力,沉甸甸落在君临境脸上,他骤然出手,一把拽过君临境前襟,向前一拉。
  君临境被他拽得向前扑倒,两臂撑在江寄雪身侧,看着江寄雪那张像淬了毒一样瑰丽的脸近在眼前,眼睛注视着他那双摄魂夺魄的眸子,目光忍不住停在那弯弯的睫毛上。
  “想要我的命?”
  江寄雪冷冷的望着他,一边眉毛微妙地挑起,眼角之间隐隐带着一层杀意,他另一只手凝出一片细如柳叶的气刃,嘴角噙着一丝冰冷邪性的笑,把气刃塞到君临境手里,“好哇,我给你这个机会,现在——”
  “杀了我吧。”
  说完,他仰起下巴,把最柔软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君临境的面前。
  意图明显,但很有效的试探。
  君临境目光森亮地盯着江寄雪的脸,胸中的怒火像是涨潮时巨浪拍击石岸那样汹涌着,一波强似一波,他不知道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他只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