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秦骁的眼泪啪嗒啪嗒汹涌地往下掉。
  他站在父辈的肩膀上,他从小养在优渥的侯府中,他意气风发、年少轻狂,以为只要他想他努力,他就能做到任何事。
  可他却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保护不好。
  他再出身高贵、再天赋异禀、再本事高强,有什么用?
  他明知道太子殿下一直觊觎大公子,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得到大公子,可他却迟迟找不到机会对太子殿下动手,简直是毫无办法!
  你不是很厉害的么?你不是在东南把顾砚舟打得满地找牙么?可你到了京城还不是让太子殿下为所欲为?!那你有什么资格把大公子抢来、在大公子面前夸下海口说保他在京城平平安安?!
  秦骁闭上眼睛,许久后才睁开,目光里带上了一丝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我知道怎么做了。”
  ……
  祝观瑜醒来时,一坠一坠的腹痛并没有好转,与其说他是休息足够了才醒的,不如说他是被生生痛醒的,朦胧的视线中,只看见秦骁坐在床边,一见他睁眼就立刻凑上来:“怎么样?大公子,好受些了么?”
  祝观瑜连嘴唇都是白的,痛得视线都不清楚了,勉强开口:“我肚子好痛……”
  秦骁的眉头紧紧皱着,心疼得把他抱进自己怀里,低声哄着:“喝些汤,补补气血。”
  端上来的羊汤是祝观瑜先前每晚都喝的熟悉味道,可这一回他一闻到那气味,竟然一阵翻天覆地的反胃,一下子就要吐——可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干呕,但牵动了小腹,疼得更厉害了。
  “我好痛……我好痛……”祝观瑜一边干呕,一边痛得几乎要打滚,秦骁连忙叫人把汤撤下去,抱着他拿温热的手掌给他小腹源源不断输送内力,为他疏通穴位、平复疼痛:“别动、别动,越动越痛得厉害。”
  祝观瑜挣扎一番,体力很快耗尽,面色白得像纸,瘫在他怀里无力地喘息,秦骁给他细细暖着小腹,腹痛慢慢缓解了一些,他才发现自己屋里竟然生着炭盆,被窝里还搁了好几个汤婆子,暖着他的脚底、腿肚和后腰。
  疼痛缓解,他的脑子就转起来了——中秋节还不是多凉的时候,怎么就给他用上了这些?难道他最近喝的那药真如此损耗身体,这次竟然只挨了一脚就要去掉半条命?
  他直觉不对劲,抬头看向从背后搂着自己的秦骁:“我到底怎么了?”
  秦骁顿了顿才开口,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得有些小心翼翼,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痛:“你前阵子喝药亏空了身子,这回受的一脚,伤到了脏腑,所以才会这么痛。”
  祝观瑜不信,又去看床边侍立的墨云墨雨,姐弟俩眼睛都肿得跟桃子一样,根本不敢抬头和他对视,祝观瑜只得开口:“是这样么?”
  片刻,墨云小声道:“不错。正是世子爷说的这样,您近来只能静养,不能再喝药,以食补为主。奴婢给屋里生了炭盆,床上搁了汤婆子,您会舒服一些。”
  墨云墨雨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忠心耿耿,为了他连以头抢柱都毫不犹豫,是不可能骗他的。
  祝观瑜这才稍稍放心,可下一阵腹痛又袭来了,他额上都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咬紧嘴唇勉力忍受。
  “别咬自己。”秦骁拿小臂给他含着叫他咬,祝观瑜痛起来可顾不上那么多,抓着他一口就咬了下去,像要把他小臂咬下一口肉来。
  秦骁却不觉得手臂痛,反而是心里更疼,疼他的大公子,要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罪,还没法喝药缓解,只能硬扛。
  他任他咬着,低声哄他,低头吻他被冷汗浸湿的鬓角,给他输送内力,拿乾君的气味紧紧裹着他叫他好受一些,如此一整晚,直到天亮,祝观瑜才昏睡过去。
  一整晚都陪着他的秦骁后背已全部汗湿了。
  他亲自给祝观瑜擦了擦面颈和手臂,盖好被子,这才起身。
  墨云在旁边偷偷抹眼泪:“大公子痛得这么厉害,不如就喝了落胎药算了,长痛不如短痛。”
  外头候着的侯府大夫忙道:“不可。墨管事,落胎药可不是喝进去就自然而然落胎了,它是烈性有毒的药物,喝进去剧烈刺激孕囊,要刺激到孕囊不得不把胎儿排出来才算完。所以每次喝完药都会腹部剧痛,而且一次没用还得喝第二次,也不是好法子呀!”
  墨云又呜呜哭了出来:“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能让大公子好受些么?!世子爷,当初你在东南迎娶大公子时是怎么许诺的?!”
  “我已命竹生去京郊慈云寺讨药,那儿的方丈大师手里有安神丸,吃了能止痛,且不损伤身体。想必这会儿竹生该回来了。”秦骁低声道,“等药丸到了,就照大师的吩咐喂给大公子吃,我出门一趟。”
  他走出大公子的云栖阁,面色就蒙上一层冷硬,袖中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夺妻杀子,此仇不报,我秦骁枉为人夫!
  季青被他叫来,看着他铁青的脸色,惴惴不安道:“世子爷,您有什么吩咐?”
  “昨夜太子私自动用金翊卫拦大公子车驾,那些被杀的金翊卫,尸首,腰牌,都收好了?”
  “是。都收好了,还找到一枚御赐金牌。”季青连忙从胸口掏出一枚金牌,呈给他。
  “这不是他第一次私自动用金翊卫,先前的不少证据都在我手里,十六殿下被关禁闭这几个月里,还没来得及将这些事情捅破。”秦骁摩挲着这块御赐金牌,目光沉沉,“若是这回捅到陛下那里,陛下知道他动了金翊卫,你说陛下还会护着他么?”
  季青蹙眉道:“陛下已经护了太子殿下那么多次,这次说不准也还是继续护着他,毕竟是储君。”
  “不错,所以不逼陛下一把,陛下不会定他的罪。”秦骁冷哼一声。
  如果让陛下在战事和储君之间二选一呢?
  他吩咐季青:“你带着我的信去找李闻棋,让他带你进宫去找十六殿下,务必在早朝下朝之前,把信送到十六殿下手里。”
  “我?”季青愣了一愣,“要见十六殿下,该您亲自去的……那您要做什么呢?”
  “负荆请罪。”秦骁一字一句道,“昨夜金翊卫声称奉圣旨拦我夫人车驾,不知侯府哪里做得不对,惹了圣怒,若陛下要降罪,就赐我一人死罪,若是陛下昨夜没有下圣旨,那就请陛下揪出假传圣旨之人。”
  第60章
  今日天色晦暗,气势恢宏的高高宫殿中更显沉重,前往边疆和谈的使团前脚刚刚出发,后脚就闹出来金翊卫在京城当街拦下东南大公子车驾要把人私自抓出京城之外的事儿。
  要知道,和谈本就要靠京中世家和各大藩王的支持助力,因此这段时间金翊卫已经收敛不少了,哪知道在这节骨眼上竟要抓东南的大公子,这不是叫京中其他藩王质子顿感唇亡齿寒,叫京外的藩王们勃然大怒?!
  再者,东南大公子已经嫁入靖远侯府,虽说是试婚,未封世子夫人诰命,但肯自行试婚就是两情相悦,要是合得来,他以后就是世子夫人,此时边疆还要靠靖远侯压着金人促成和谈,这边京城却在抓他的儿媳妇,这让靖远侯如何作想?
  “臣本以为这伙人冒充金翊卫行事,没想到事后搜出了御赐金牌,臣竟不知靖远侯府何时犯下滔天大罪,竟让陛下亲自下旨彻查侯府,因此臣今日负荆请罪,若陛下判侯府有罪,请赐臣死罪,放侯府内眷一条生路!”
  众人听着秦骁前面的叙述就已经瞪大眼睛,听到最后一句,文武百官都吓了一大跳。
  赐靖远侯世子死罪?靖远侯还在边疆撑着呢!这会儿给他儿子定了死罪,人家还打个屁的仗!到时候边疆溃败,金人一路南下,京城怎么办?!
  “陛下万万不可!靖远侯还在边疆打仗,这时候怎么能判靖远侯世子死罪?!”胡子花白的阁老们第一个跳了出来,“侯府世代以武立身、百战成名,绝不可能徇私枉法、欺君罔上,定是金翊卫情报有误,还请陛下明查!”
  明查?
  朕都不知道昨夜金翊卫拦了观瑜的车驾!
  祝彦博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听完底下秦骁的奏呈,心中一时竟不知是震惊还是荒谬,金翊卫本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利刃,可如今这把利刃在外头伤了人,他这个主人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祝彦博的视线在堂下众皇子和文武百官中一扫,很快就落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太子祝恒信身上。
  能私自指挥金翊卫,又是要强抢祝观瑜,除了他这个混账长子,还有谁干得出来?
  荒唐,荒唐!
  本来朕百年之后,这一切都是你的,可你却要在这时候就伸手来拿,朕还没死呢!!!
  祝彦博重重闭了闭眼睛。
  利刃脱出了掌控,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堂下百官还在叽叽喳喳议论:“这肯定不是陛下的意思!世子爷,你可不要瞎想,更别把这事告诉侯爷,陛下怎么会让金翊卫清洗侯府呢?!定是金翊卫私自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