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再者,神明授陛下天下图卷,告知矿产分布之地,是否同样将矿山真实之归属告知陛下呢?这个念头一起,不管自身如何清白,都克制不住战栗不已了。
  宰臣们领了命令退下,但中书令谢兰藻依照惯例被赵嘉陵留下下来。其余宰臣也想厚脸皮赖着听一耳朵的,可又怕只是私事,那待着就很是碍眼了。其余宰臣领了命令不情不愿地退去后,谢兰藻才问:“世家大族,欲擅有山泽。其中利益颇为丰厚,恐怕不会轻易退出。”
  “能查到就好。先前怕的是找不到罪证,乱忙活一团。”赵嘉陵道,“朕还担心他们太胆小呢。”
  谢兰藻神色一肃:“陛下的意思是?”
  赵嘉陵道:“仓府满盈,户口尚有逋逃。流亡人多托庇于世家豪强之家,且为其所隐,不入帐籍。如有豪强犯法,或许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再来清点各县口数。”顿了顿,她注视着谢兰藻,又开玩笑说,“谢家世代簪缨,近属在长安。可同宗亲戚要么在外州做官,要么在乡里经营,不会也如诸大户匿藏人口吧?”
  尽管知道陛下没有责备之意,谢兰藻心中仍是一凛,敲响了警钟。不在长安中,来往不会很多,但每年还是会通信送礼的。“臣——”
  赵嘉陵没等谢兰藻说完告罪的话,就打断她,笑道:“分家之后,荫不相及,祸不相连,这个道理朕还是知道的。”
  谢兰藻默然无言。
  赵嘉陵又继续说:“往常也能看到这些图,但那日一梦后,朕才有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的实感。九州生民,皆是朕的责任。”
  谢兰藻神色讶然,从去年开始,陛下就朝着励精图治的明君靠拢,算得上尽职尽责了。但听陛下亲口说出“责任”二字,她心中的那根弦还是被拨了拨,留下一片回响。虽然有的时候闹腾还幼稚,但这些真性情反而更能彰显陛下的可贵。
  “在这条路上,朕不可能一个人独行。古语有云:‘大臣者,国家之肱骨,万姓之所瞻。’治理天下,亦有赖于群臣之力。所以——”在短暂的静默后,话题来了个急转弯,“你要陪朕去明德书院看看吗?”
  她先前就准备去逛一圈了,奈何外藩的事情没结束,就耽搁了月余。她都想好了,如果只是私行,她就不回宫中住了。
  “臣谨遵圣意。”谢兰藻不假思索道。
  明德书院是陛下登基后的一项大政,于公,她身为宰臣,此是她分内之事;于私,她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但愿不要叫朕失望。”赵嘉陵说。改革之事,历来都有。但成功者寥寥,涉及一些人的切身利益,在朝堂上打口水战的功夫远比下去亲身实践的时间要多。成则推广四方,败则宰相背锅。
  “这些事情非一时能成,急不得。”谢兰藻的声调很平静,云淡风轻的,仿佛不在意失败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朕知道。”赵嘉陵幽幽地叹一口气,“朕也是想做出些成果,像兵器火器不可轻易示人,而市肆经营又有与民争利之嫌,唯有文学德业才是成就。明德书院向好的话,朕在家祭时候也有话告先帝了。”
  谢兰藻听到“先帝”就眼皮子跳了跳,陛下还有这等孝心吗?犹记得陛下那“骑着先帝上朝”的骇人语呢。她尽孝的方式是让先帝与诸皇子皇孙好地下相聚吧。
  在谢兰藻的默然中,赵嘉陵又喃喃道,“嗯,不要出现国子监那样频繁违纪的被退学的学子就好了。”那才是真正的不成器,赵嘉陵还能记得当时在朝堂念课业时候群臣的尴尬,不成器的子孙不仅证明了国子监的失败,也让他们汗颜,开始怀疑人生。
  谢兰藻:“……陛下的期*待也不用放得这么低。”幼学班另说,但其它几科学生都是通过考核进去的,至少智慧在他们的身上不是稀罕物。而且明德学士、给事中杜温玉不也每旬上呈奏疏吗?
  赵嘉陵撇了撇嘴说:“这还不是国子监的窝囊害的。”看国子监的博士们个个宣称通晓千古,腹中藏锦绣文章,可教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简直是狗屁不通。
  谢兰藻:“如今都潜心读书了。”明德书院的存在的确让监生有了危机感,况且日后袭爵都要考核,至于家里没有爵位可继承的,但能进国子监的还是得走门荫啊,这上升要道被拿捏着呢。就算他们想当纨绔,长辈也不许。
  “对于这帮人,学识倒是其次,人品不能低劣。”赵嘉陵感慨一声,又说,“罢了,不提这些了。等到视察明德书院结束后,朕要与你抵足而眠。”说最后一句话后的时候,赵嘉陵直勾勾地望着谢兰藻,眼神中带着殷切的期盼。上回失利,她反省了一个月,在心中预演同样的场景无数遍。等再遇到,她一定不会一败涂地了。
  第69章
  谢兰藻神色惊愕。
  她答应的只是前往明德书院,怎么转眼就搭上了自己清静的晚上呢?
  “朕不需要什么排场,府上也不用准备太多。”赵嘉陵很替谢兰藻着想,畅想的场景在脑海中上演,她唇角勾起的灿烂笑容格外晃眼。“朕可以忽然降临,但不想吓到你,就先与你商议商议。”
  谢兰藻:“……”这是商议吗?根本就是通知她最终的结果。她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一挑眉说,“那臣感激陛下的贴心?”
  她用的是反问句,但赵嘉陵自有忽略她语调的办法。摆了摆手说:“以我们的关系,不必客气。朕全心全意为你着想,你要是再推脱,那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瞧那得意的模样,谢兰藻都要忍不住发笑。她问:“要是臣继续不识好歹呢?”
  赵嘉陵故意做出一副阴沉的脸色,压低声音:“那就别怪朕拿权势压人了。”她现在可不是说一句就被言官反驳十句的憋屈小皇帝了,她可是神明保佑、无所不能的绝代明君!
  话说到这份上,谢兰藻只能继续惯着她了,一叉手回答说:“臣知道了。”
  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赵嘉陵一番乔装打扮后又出宫了。怕惊动明德书院的学生,赵嘉陵和谢兰藻一开始并没有在众人跟前露脸,只是悄悄地与负责明德书院的人碰面。明德书院一如国子监,由学舍、食堂,规矩也比国子监严,幼学班的孩子可以每日回家,但其余学生除了放假不能回,而且不许书童杂役伺候。
  赵嘉陵逛了一圈学舍,又去检查食堂。这些都是由书院出钱的,比不得权贵家的盛宴,但也能让学生饱腹。赵嘉陵不想在吃住上苛待学生,见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恭喜宿主触发成就“吾善养天下士”。】明君系统快活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兰藻的神色如常,给事中杜温玉的神色稍有些变化。
  不过赵嘉陵也没有注意,她心中颇为纳罕:【朕没有接任务啊。】
  明君系统:【宿主不是做了明德书院任务吗?还有进贤人的,这成就是任务的“回声”。奖励还是很丰厚的,是种植大礼包呢!宿主,我们发达了!】高扬的音调充分彰显系统的快乐和得意,成就和奖励是不可控的,触发后它跟宿主有一样的惊喜。
  “种植大礼包”五个字终于让谢兰藻的眼皮跳了跳,给事中杜温玉呢,心中情绪也是复杂难言的。她回到京中有段时间了,自然也知道陛下得神明护佑。但这事儿实在是匪夷所思,别说几个月,可能过个几年她想起后都会恍惚惊惧。
  历朝历代的君主都会宣扬天命,甚至因此大兴排场,耗费无穷资财。但那些祥瑞吧,其中掺杂太多水分了,挤一挤就不剩下什么。倒是陛下,真正的神恩在身,礼部那边几度想用高规格的仪式来迎接,但陛下总是摆摆手拒绝。
  所以,上天真正的恩典,是不会劳民伤财的,甚至会指明一条通坦的大道,是吗?
  赵嘉陵没有继续跟系统讨论种子的事,而是让杜温玉引路——参观之事,还是依照书院的课程安排来。出于一些思维惯性,除去赵嘉陵提出的学舍、食堂后,杜温玉第一个介绍的就是文学——时人重文学,自然以它为正业。
  窗明几净,不见书本与砚台齐飞的惨状。
  失败只属于国子监。
  赵嘉陵没有考校学生课业的打算,也没露脸,只略略地问了几句。
  “朕看杜卿先前的折子上提了‘刊物’的事?”赵嘉陵道。近来需要劳心的事情不少,非军国大事,赵嘉陵极少回复,大多批个“闻”。
  杜温玉回道:“文学院先行,博采文章,第一期已付与匠人刊刻。”皇雍印刷坊隶属于明德书院,想出刊还是简单的,编纂校对审阅都是由学生们自己来做。“刊物将以明德书院的名义发行,到时候也会送一些到图书馆、书局,供天下学子浏览。”
  送到书局的刊物想来也会收些成本价,赵嘉陵对此没什么意见,也不会觉得铜臭味污染了学风。她点了点头道:“那质量上得严格把关了,可不能引得天下学人笑。”
  杜温玉点头:“臣省得。出刊前,已请明德学士看过。”如今的明德学士大多是这一科的新进士,当官的经验没有,可学识还是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