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谢清徵望着糖葫芦和碎银,眼睛一亮,定定望着莫绛雪,张了张唇。
  可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莫绛雪便闪身走开了。
  像是生怕她说出什么肉麻话来。
  谢清徵欢喜得找不着北。
  走到一家书肆,里面人头攒动,老板挥着芭蕉扇,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呦呵叫卖:“看一看瞧一瞧咯,名家出品!仙考必读!买一送一!童叟无”
  谢清徵听闻“仙考”二字,挤进去看都有什么书卖。
  只见架上密密麻麻堆着《玄门笔谈》《玉衡宫逆徒与魔教妖女不得不说的事》《教你三天快速通过仙考》……
  犹豫良久,她拿了一本看上去稍微正经些的《玄门笔谈》,老板买一送又给她塞了本《玉衡宫逆徒与魔教妖女不得不说的事》
  她不是很想要,但还是勉强收下,边走边看。
  《玄门笔谈》书名看上去正经,内容却很不正经,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八卦,什么某某宗的弟子勾结魔教妖女、叛逃师门;某某门派的修士喜新厌旧,被发妻一剑戳死……
  谢清徵眼花缭乱:“怎么他们的世界这么精彩?”
  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师尊、修仙问道、温家村……
  正百无聊赖看着,远远地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
  一群人身着彩斑斓的戏服,脸戴凶神恶煞的面具走来,有的喷水画符,有的吞火吐火,有的敲锣打鼓,旁边的人嘴里齐声喊着:“送走瘟神,四季平安。”
  旁边有孩童问:“这是什么?唱大戏的吗?”
  大人答道:“这是傩戏,请神仙来替我们驱鬼逐疫、祈福禳灾的。人越来越多了,你别乱跑啊,牵紧阿娘的手,当心被拐子一麻袋套了去。”
  路人叹道:“当今世道不太平,前些日子南方起了瘟疫,死了大半的人;现在边东边又发了大水,淹了四十多个郡。诶,是要请神仙下凡来帮一帮了……”
  “好多无家可归的人流落到我们这儿了,那边还有卖孩子的呢,看着真是可怜!”
  “走吧,一块过去看看傩戏,去去晦气。”
  人潮汹涌,聚集而去,谢清徵跟着人群挤去看热闹。
  路过一个巷口,她看见一群小孩席地而坐,有女有男,个个衣衫褴褛,面容呆滞。
  这群人最小的看上去才六岁,最大的看上去差不多和她同龄,头发上都插了一个草标。
  草标是出卖货物的标记,插在人身上,便是卖人的意思……
  谢清徵默默看着,心生怜悯。
  巷子里,忽然有个壮实的中年汉子,拍了拍一个女子的肩,朝那女子亲切地笑了笑,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道:“女娃子,该跟阿爹回村咧。”
  那女子瞧汉子面容陌生,谨慎地后退半步,道:“大叔,我不是你的女儿,你认错人了。”
  那汉子指了指她身后:“你看,那是个啥?”
  女子回头看去,眼前蓦地一黑,似是被一个巨大的布袋套住了全身。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被隔袋捂住了口鼻,接着整个身子悬空,被人一把提起,不知带去了何处。
  谢清徵在一旁看着,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那汉子不是那女子的父亲吧……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当街抢人呢?!
  谢清徵正要拔剑追赶上去,莫绛雪走到她身边,将一道符箓拍在她背后,道:“我给你贴了一道离魂符,你去附在那个女孩的身上。”
  离魂符可以让修士的魂魄暂时脱离肉身。
  谢清徵魂魄瞬时离体,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倒在莫绛雪怀里,被莫绛雪打横抱起,愣愣问道:“师尊,我灵魂出窍了,那我的身体怎么办?”
  莫绛雪道:“我自会替你看着,快去。”
  谢清徵道:“师尊,那你可要替我看好了。”
  她猜到是为了救那个女子,不细问缘由,听话地飘过去,默念咒语,附在了那女子身上。
  刚一附体,谢清徵便感觉到四肢沉重,筋脉滞塞,完全使不出半点灵力。
  糟糕?这要怎么救人?
  莫绛雪传音入耳:“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谢清徵听到师尊的声音,放下心来。
  师尊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听师尊安排便是了……
  走出一段距离,那中年汉子松开女子的口鼻,将整个布袋粗鲁地丢到一辆骡车上,跟着人也上了车,催促道:“老走咧!”
  前方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汉子,将手中皮鞭一甩,驱车前行。
  锣鼓声渐远,车轱辘声渐渐清晰起来,谢清徵附在那女子身上,听闻这些动静,一颗心突突乱跳,开口问道:“你们是谁?要带我到去哪?”
  那中年汉子呵呵笑道:“女娃子,有一桩天大的喜事等着你咧!”
  他笑得随和,谢清徵不清楚他口中的“天大的喜事”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绝不是什么好事。
  时近晌午,太阳照射在布袋上,袋中又闷又热,车路颠簸,忽高忽低,颠得她胃里难受。
  她稍微挣扎了两下。
  那个中年汉子“啪”的一声,隔着袋子在她脑袋上打了一记:“甭挣扎咧,咱带你去寻一个顶好的夫婿!”
  被这么一打,谢清徵顿时来了几分怒气,道:“什么夫婿?我不要!你们放开我!”
  “女娃子,甭不识抬举,能嫁给河伯,那可是你的大福气和好造化!”
  谢清徵道:“你说是福气和造化,你怎么不嫁?”
  “咱可嫁不得,那河伯呀,就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女娃子!”
  前方那个赶车的青年书生,适才不吭一声,这时却开了口,说着一嘴斯文流利的官话:“大哥,别动手打人,也别和她多说什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谢清徵还想说些什么,脖颈处却被人重重一击,接着眼前一黑,神志渐渐模糊。
  恍惚间,她听到几句碎语:
  “咱们村里头,愿意嫁给河伯的女娃子多得是,要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山庄……”
  “天权山庄。”
  “就是嘛!要不是山庄那几个女娃子来搅和,咱哪用得着带个外乡的女娃子回去咧!咱还没见过像她们那样蛮横不讲理的女娃子,连仙都没修成,倒管起咱们给神仙娶媳妇的闲事了!”
  “她们修仙的,自诩高人一等,官府都不管的事,她们也来管。”
  “诶,有啥子办法,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咋敢得罪她们?仙也不是人人都修得咧,那都是些有钱有权的人家……想当年,老二你要去拜师,也被那个啥啥门的给撵了回来!”
  “大哥,别说了。”
  “好好好,咱不说了。对了,老二啊,买人的钱咱俩对半分了,你可得把嘴闭实了,半个字都不能漏出去,回去就跟村里人说这女娃是咱买来的……”
  悠悠转醒时,脖颈处仍是酸痛不已。
  依稀听见鞭炮声、锣鼓声齐鸣。
  朦朦胧胧中,谢清徵看清自己身处一间简陋的土屋中,似是躺在一块坚硬的床板上;双手双脚被粗糙的绳索紧缚,无法挣脱;嘴里被塞了一团布帛,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周围人影晃动,三个面容模糊的妇人围在她身边,忙碌而兴奋地为她披上一件鲜艳如血的喜服,你一言我一语道:
  “新娘子,真是好福气啊!”
  “今日是你与河伯大人喜结良缘的好日子!”
  “这可是你前世修来的福缘!嫁入水中府邸,定要保佑我渡头村风调雨顺,岁岁平安!”
  什么河伯?她根本不认识!怎么就成新娘子要嫁给他了?
  师尊呢?怎么没有跟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谢清徵下意识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她们涂脂抹粉,戴上凤冠,装扮成新娘的模样,塞到一顶花轿中。
  红绸飘扬,锣鼓喧天。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队伍从村头一直延伸到村尾,在村间小道上蜿蜒前行。
  谢清徵挣扎许久,手腕和脚腕磨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却依旧没能挣脱开。
  逃脱不得,呼喊不得,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蜷缩在花轿的一角,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只觉不解和愤怒。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弯腰趴在轿帘边,朝她道:“你嫁过去以后,若是见到了姜儿,帮我和她说一声,对不住。”
  姜儿又是谁?
  “叮铃铃铃——”
  远处传来一阵缥缈的风铃声,如同涟漪般荡漾开,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转瞬间,已抵达送亲队伍前列。
  “停轿!”
  一道清脆的喝叱如惊雷般炸开,盖过了敲锣打鼓声。
  村民们停下手中动作,轿中的谢清徵也一惊,努力挪到轿帘边,探出一个脑袋,向外看去,看是不是莫绛雪跟来了。
  花轿边的青年书生见状,连忙把她的脑袋摁了回去。
  送亲队伍前,站着七名佩剑女修,她们身穿统一的青色长袍,袍上绣有鱼戏墨莲图,腰间系着风铃,风铃根据修为高低显现出不同的颜色。
  乡间小路狭窄,她们七人横列成三排,堵住了去路。
  村里的巫祝上前来唱个喏,说道:“仙姑们明鉴啊,轿子里的女娃,并非村中清白人家之女,是村里人一块凑钱,让吴家兄弟从城里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