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节
  白衣公子滞了一下,而后叹口气,轻咳数声,便未再应声。
  茶馆中的人看在眼里,四下轻议。
  那白衣公子左边雅间里,坐着一位身穿蓝衣的少女,她低头看了一眼楼下纷杂,似是并不在意,只是于窗沿看了那白衣的公子一眼,却是小声叹气。
  少女对面,一个紫衣的小丫头蹲坐在椅间,眸如夜,脸如玉,脱兔般跳过来望着面前还未及笄的蓝衣少女:“二师姐,你叹什么气?那公子有病是不是?”
  蓝衣少女一怔,先是一讶,而后掩嘴笑道:“难得你也听出来了……饶是师父也该欣慰小许,只是你这说的什么话……”
  不过八、九岁模样,已然眉眼不俗的小丫头嘻嘻一笑,鼓着嘴道:“本来就是!”
  那蓝衣少女渐收笑意,婉声道:“是有病,病得还不轻,应是已宿疾多年……”
  “师姐能治么?”紫衣丫头抬着星子一般的眼儿烁烁望她。
  蓝衣少女迟疑小许,只道:“这公子面相不俗,看着不像一般人家出身,定已请尽名医为其诊治,若是如此终未见好,我怕也只能束手无策……或许,只有师父……”
  紫衣小丫头听到这里就哼了一声,打断了少女的话:“不过一个世家公子,哪里能劳动了师父出手,随他去了!”
  蓝衣少女低眉看她一眼,双眸婉转如璃,浅浅一笑:“阿紫说的是……也不是一时能治好的病,耽误不得我们回谷的行程。”
  紫衣丫头点头嘻笑,正待再说什么,忽听外边嘈杂里传出一言。
  “听说年前,端木先生曾去过连城,到过南荣家,余老可知道此事?”一楼前排,一位浅灰蓝衣的公子又高声问道,只一言便打破了满堂嘈杂。
  紫衣丫头与蓝衣的少女都愣了一瞬,而后对视一眼,皆疑惑地垂目去望楼下。
  台上余老看向那问话的蓝衣公子,微微一笑,捋须道:“端木先生是到过连城,去过南荣家,只是……却并非年前。”
  “并非年前?”那公子有些诧异。
  余老捏扇一转:“此事……有些玄机,说起来也可大可小,却凿凿是三年前的事了。”
  “呀……”那雅间里的蓝衣少女不由掩嘴小声惊呼。
  紫衣丫头看向她。
  蓝衣少女小声道:“你正是三年前师父回来的路上收下的,难怪不知,原来那踏归谷师父去的是南荣家。”
  紫衣丫头的眼瞬时亮了,只是未待她问话,楼下便有人又道。
  “三年前?!”
  一楼堂间,不少江湖中人打扮的年轻男女惊声道:“难道三年前端木先生便已预得南荣家往后当有此一难?故而去往告诫?”
  台上余老举扇慢摇,眼观四下之众,未说否,也未说是。
  一时堂内哄然议语,再显嘈杂。
  “这端木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怎么听来竟是这般神通广大?”一间打着帘儿的雅间里传出娇嗔的女声,似是心下极为好奇。
  “哈……”楼上楼下皆传出不轻不重的笑声,半是哄然半是轻讽,不由地小声议道:这谁家的小姐夫人,当真是深闺不出哪,竟连端木先生都未听说过。
  余老咳一声安抚众人,待得人声静下,也是含笑道:“如若这位夫人或是小姐不知道端木先生,可当真有些孤陋寡闻了……所幸刚才提及之事,也是要说到这一位,不如容小老儿来说一说。”
  打着帘儿的雅间里当即便走出个锦衣丫环,传了声赏。
  余老合扇为礼向着雅间欠了下身表示谢意,继而道:“诸位都知,我大夏立国九百年,有许多传奇……”
  大夏之境,北有悍强之匈奴、鲜卑,东有顽固之夫余、高句骊,正西乌孙常扰,再往南更有常年虎视眈眈的走马羌族。
  大夏拥中原沃土,于其间能长存数百年不被吞食刮分,实属不易。
  其原因自是因为叶家皇帝多半还算贤能,但也还因那九百年前随着叶氏立国一并流到大夏的三件圣物。
  其一是能指引天下安宁的天启神示——清云鉴;
  其二是可凝气成刃的武境之极——无刃刀;
  其三便是兵家奇书《奇谋录》。
  这三物,当年传入,一为大夏隐于江湖的云门所承;一为中原武林巫家所有;一为三百年前移居塞外的孔家保管。
  三物中,除了“无刃刀”实为一门奇玄武艺可家族皆习,与《奇谋录》为一部兵书之外,清云鉴却是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什。
  浩浩武林,庙堂江湖,能传承它的人,皆为命定之人,称之为清云鉴传人。
  第3章 蓝和紫
  世人知,清云鉴传人能启天示,预知祸事,并能找出下一任可能传承之人,其将之收为徒,再到临死之际,令门下弟子一一照过水宁镜,能呈天下之景于镜中者,便是下一任清云鉴传人。
  因而首代清云鉴传人便创立了云门这一奇学之宗,代代弟子中,传承了清云鉴的云门弟子,也就默认为云门之掌,称之为清云宗主。
  清云鉴传人听天授意,指引天和、地顺、人安,有预事、明情、知祸、平乱、安天下之能。
  “而这端木先生,便是七年前以十六岁少龄便继承了这清云鉴之人。”洛阳茶馆里,余老立于说书台上,高声向众人讲述道:“七年来,端木先生预天灾,定民心,示奸佞,除国患,不仅频启天示协助老皇帝平定了三王之乱,毒堡之逆,安百姓,和武林,更在其将薨之时,以一言改了先皇传位于太子叶齐的诏谕,改为七皇子叶征为储君,继承大统,便是当今圣上!”
  “九百年来清云鉴的传承受天意指引,辅国安-邦定武林。可是将其传承至改立帝王之储,枉置皇谕帝诏者,端木先生是第一人,也是至此唯一一人。”
  “原是清云宗主,本姓端木,被众位称做端木先生?”茶馆里,那先前出声的女子恍然道:“一直听来便是清云宗主,未料他复姓端木外间都以先生相称,是小女子孤陋寡闻了……”
  余老摇扇轻吟,笑道:“无妨无妨,以先生称端木宗主本是江湖中人的说法,您想是久居深闺,不知道不足为怪。”
  那娇然女声十分崇敬道:“观今朝政清明,宗主为天下安宁戮力辛劳,我等闺中女子实在叹服钦佩……”
  “哼。”
  本是一阵亲和肃穆的大堂内忽然响起一声极为讥讽的冷笑。“可笑……清云宗主?端木先生?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满口胡言的女子罢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眉间有惑,不由朝那人看*去。
  那先前出口的粗犷男子同桌上,坐着一位华服公子,此刻满面阴戾,手中杯瓷已被捏碎,碎刃溅落一地。
  楼上雅间内的蓝衣少女眉轻轻皱起,她对面的紫衣丫头倒觉得好玩,笑了一声,只是转首间清亮的大眼中极快地闪过一道冷芒,几不可见。
  帘内女声回得神来,便是一惊:“端木先生……此一届清云宗主……是一位女子么?”
  温声忽起,那先前曾出口的白衣公子微微一笑,望着对面挂帘的雅间,肃敬道:“正是,端木先生……是清云鉴传人中第一位女子,身为云门此任宗主,亦有当世神医之称。”
  帘内又传出女子唏嘘之声,珠帘轻荡,那娇嗔的女声再道:“如此能人,实为我等平凡女子所不能及……”
  “此言差矣。”一楼堂内那出口相询的蓝衣公子亦有些感慨:“便是我等昂藏男子,也难与之相比。”
  而那一名粗犷汉子坐于先前出口的华服公子身侧,闻言看一眼华服公子脸上阴恻之色便大声道:“哼,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我震天虎雷龙可不会对个女子俯首贴耳……在那石榴裙下辱了我们男子的威严!”
  汉子声音粗亮,响彻茶馆,在坐之人无不听了个清楚。
  众人一愣,微有怔忤,一时无声。
  紫衣的丫头轻轻冷哼一声,正要于雅间内站起,一人先于她叫骂道:
  “我呸!”
  二楼对面珠帘之内,一名黑衣束腰的高挑女子大步走出,她一脚踩上窗沿,对着楼下自称震天虎的粗犷大汉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就你这等货色也提什么男子威严!不过一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竟也敢出言不逊折煞了端木先生,辱我们女子之能!”
  那汉子没想到会有女子出来接腔,一时被骂得面红耳赤,立时暴跳道:“你!臭娘们!敢跟我震天虎叫板——”
  未待他话音落下,那高挑女子便大声接道:“有何不敢!叫的便是你这只大言不惭的纸老虎!”那女子柳眉飞扬,一掌拍在窗棂之上,翻身便飞落下来,脚落一楼一张三人的木桌之上,下一刻便将其踏地粉碎。
  “好啊!”那名紫衣丫头临窗高呼一声,跳起脚来拍掌叫好。
  众人一听,心下不由也起了两分豪情侠意。
  如此挑衅,那大汉自是不甘示弱,拎起腿边一把大锤便怒声上前:“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娘们!老子今天替你家相公好好教训教训你!”
  茶馆人杂,上至官场世家,下至江湖武林,向来鱼龙混杂多是多非,一言不和类似的仗势也是不日便会上演几出,余老见惯,忙出声调解道:“两位,两位,且慢动手,老夫今日的书才将将说了一半,此下若教两位动起手来,扰了的便是这满堂听客的兴致了……”
  那女子傲然直立双手环胸,哼一声,微微偏头扫过大汉,面容之上极为不屑。
  那大汉见得更是火冒三丈,二话不说就要动手。
  只是未待大汉将手中之锤拎过头顶,便不知怎的双膝一软,始料未及地一阵踉跄后,险险站稳,那一张方脸立时涨成了猪肝色。
  “谁?!哪个兔崽子敢背后偷袭老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余老面色无常地收起两指,之前那蓝衣公子也似不经意般偏了头去。眼角余光却似互看了一眼。
  蓝衣少女几分嗔怪地抬头去瞪那不知何时又爬坐到窗棂上,自顾荡着两只小脚丫的紫衣小丫头。
  后者一脸嘻笑地回头小声道:“不是我啦,我那一颗只寻了个欺负老人家的豆子撞了开去,没动那只纸老虎。”
  蓝衣少女微愣,看了她一眼,低头往下,便见那之前冷笑着出言讥讽的华服公子正一脸阴沉沉地抬头向这边看来。
  蓝衣少女心下微震,越加瞪了一眼窗棂上自顾抛豆丸儿吃的小师妹。
  小丫头却似毫不在意,低头便笑嘻嘻地向着楼下那人的目光迎了上去,笑得烂漫天真。
  一脸阴沉的华服公子见得,拧眉而愣,转而想自己那一弹指力雄劲,本想给那暗中出手的老头儿一点教训,不想竟被旁人使招挡了开,来人指力亦是雄厚,绝不可能是个如此之小的丫头片子。
  心下暗思一瞬,便又低头移开了目光。
  那“纸老虎”左右膝各吃了余老与一楼大堂那蓝衣公子一颗豆丸,心下怨愤难平,自是叫嚷不迭不肯善罢干休,犹自还想动手,却被那华服公子喝阻了下来。
  “雷龙,青娥舍前舍的二当家凭你还拿不下来,还不回来!”
  从二楼飞身下来的女子听人报出自己名号,自是知道这华衣公子不简单,不由露出几分深意,抱拳道:“青娥舍前舍舍卫江山秀,敢问阁下是?”
  面色阴沉的华服公子看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扯,却半天没有答话。
  江山秀眉头略略皱起,面色渐愠,正待冷哼出声,便听一清脆圆润有如珠玉般的嘻笑声响起:“他叫叶兰,玉面修罗,他那扇面上写着呢!”
  众人皆是一愣。
  此时那被华服公子喝回的雷龙正走到他身侧,闻言咦了一声,竟当真伸手想去抬起他手中的折扇看看。
  叶兰冷怒于心,转腕剔开雷龙的手,冷冷看了他一眼。
  “哈哈……他真去看了……”二楼荡脚坐在窗棂上的紫衣小丫头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栽下楼来。
  “阿紫!”蓝衣的少女一把从后拉住紫衣丫头,婷婷走至窗前,佯装嗔怒地敲了她一个响栗:“叫你这般胡闹。”
  第4章 玩亲亲
  蓝衣少女一露面,楼上楼下的公子侠客无不心下一声赞叹:好一个玉貌花容如烟似柳的美人儿,还未及笄已是这般楚楚动人,来日定是不可多得的一位美人!
  余老望见那紫衣小丫头还未反应过来,待见得蓝衣少女,立时心下一震。
  少女临窗而立,静静望向说书台上的老者……露了盈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