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3节
  当即惊色,忙不迭道:“少公子快请住手。”女婢忙上前接手过来,惭声道:“少公子是府上贵客,这些粗活怎敢劳少公子亲自动手,交于婢子们就好!”
  祁长青麾轻曳于地,细厚的锦绒上沾染了些微尘土,少年墨一般的长发在火盆内跃动的红焰中流转暗色微光。
  他闻言极清浅地笑了笑,似蓄月华的双眸如雾如水,淡淡流光轻转:“只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女婢怔怔望着他双目,下瞬回神忙低下头来,“少公子客气了,婢子们会侍弄好火盆,还请少公子万勿亲自动手了。”
  云萧宁然望过她们,只上前接过了热水,而后道:“家师五识极敏,即便睡着也是有感身侧人息的,生人在此怕是会受扰,几位自去忙碌,此处无需劳烦过来了。”
  几个婢子一愣,对视一眼,为首的女婢应声道:“若是如此婢子们便退下了,少公子若有吩咐于门外唤一声,婢子们就过来。”
  云萧有礼地应下。
  婢女掩门退下,走得远了,心下不由感叹,这云少公子不愧是清云鉴传人的高徒,厚德好行,温然有礼,年纪不大,却已是这般地谦和有度,叫人心生敬意。
  缓步行出落雪轩,茫茫幽雪不歇,一名绿衣女子迎面踏来。
  “我师父受不得扰,你们请莫随意入轩。”
  叶绿叶于婢子面前止步,漠声嘱道。
  “回叶姑娘,婢子受吩咐送来火盆、热水之物,这便退下,请姑娘放心。”
  叶绿叶眸中微愣,询道:“已送了火盆、热水入轩?”
  婢女低头应:“是。”
  叶绿叶面上漠色微微缓和了一分,问道:“是何人嘱咐?”
  婢女回道:“是云少公子吩咐。”
  叶绿叶眸中一静,心中微有慰,淡道:“多谢相告……你等回去,嘱咐我让其送来火盆的那几位不必过来了。”
  “姑娘客气了,奴婢们这便去代姑娘说一声。”女婢福身应下,躬身从叶绿叶身旁退了开。
  叶绿叶于落雪轩数株红梅前停了停,方举步入轩欲要推门进去。
  门开半扇,隐隐珠帘微漾,帘后暖人的火盆于榻前四角跃动着明黄的火焰。
  她于门外见得清瘦的少年独自一人坐在榻前的小凳上,极小心地于锦被下取出榻上之人的手,轻托于自己左手掌心,右手拿过热水焐热的巾帕,细细地拭过她的五指和掌心。
  动作轻柔细致,一分不轻一分不重。
  衣青如竹的少年眸中沉静如水,将端木若华被拭热的手轻轻放入锦被之下,又起身去取床榻内侧另一只手。
  方于被下抽出那一只手来,便见通体雪白的小雪貂似不满所护之物被夺一般,紧紧趴拉住端木若华之手不放,整个小身子吊在端木腕间,长长的绒尾随着云萧执起端木若华的手而于半空中左右来回轻轻晃曳。
  云萧一眼望见,不由失笑,皎如明月的眸中溢出三分流光。
  “师父身子甚寒,手足极不易热,一路也幸得有它在。”叶绿叶不知何时已入了屋来,立身于云萧一侧,默声道。
  心容沉静的少年一时未察,轻震了一下,而后转首朝她敛声道:“大师姐。”
  叶绿叶点了点头,看向了被他执于手中的端木若华之手,静默一瞬,眼落那小雪貂身上,道:“……算阿紫无意间也做对了一回事。”
  目光沉静的少年微低着头,轻执端木若华之手的那一只手不知为何极细微的颤了一下,只有毫厘动静,无论是叶绿叶,还是他自己,都未察觉。
  “你既已在侍,我便不接手了,需记得师父掌心脚心必要多拭几遍,方能焐热。”
  云萧轻愣,抬头来对上她冷然中微带欣慰的眼神,心下一怔。
  下瞬低头道:“云萧记下了。”
  叶绿叶握剑在手,漠然地点了点头。
  一身绿衣风尘仆仆,眉间轻拧,满面肃然下有着掩不住的憔悴和劳累之色。
  “大师姐……”云萧望她一眼,迟疑一瞬,开口道:“师姐一路照料师父,日夜不替,长时下来必也疲惫难忍,今日初到关中,有云萧、二师姐在侧,师姐还是休息一下吧,若不然,师父若再生何事,怕师姐无力能敌。”
  叶绿叶听了一怔,转首看向榻前长麾清霁的少年。
  云萧望着她,面上恭顺谦和,一丝极浅的笑意隐在眉梢眼角,一眼望之温然如玉。
  叶绿叶静看一瞬,眼中不由映出他未易容时,那张世间罕见、美得令人心惊的脸。若然如此浅笑,又会是怎样一幅绝世的画面。
  下时回神,立即便低下了头:“你说的有理……乐正清音安排了乐正家之人护在落雪轩四周,我也离此不远,若有事你便唤我们赶来。”
  云萧当即微笑,点头应道:“师姐自下去休息,云萧一定守护好师父。”
  叶绿叶见得他面上笑意,忽觉得刺眼,面上冷了下来,肃声道:“你既说了,便要谨记。”
  目染清辉的少年一怔,下一瞬,也是肃声回道:“大师姐放心,云萧定不敢疏忽。”
  叶绿叶默然一瞬,点下头,转身退出了屋。
  少年回身再度坐下,望着手中被他紧执在手,已染上三分温意的那只苍白纤瘦的手。
  不知为何忽有些恍惚……
  小雪貂睁着圆亮的大眼瞪他半晌,而后从端木之腕爬到少年肩头上挠爪不停,云萧才回过神来。
  目中茫然一瞬……便又再度取过散着热气的巾帕,不轻不重地细细拭着手中那只苍白的手。
  .
  黑沉的墨玉宽椅冷冷矗立于殿内高处。
  深色的长幅字锦垂挂在宽椅两侧,无言肃穆,隐隐散出森然之息。
  宽椅上静坐的人不高不低地问向殿下笔直跪着的人:“影主动手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那人的马车经过?”
  一袭黑色披风罩住周身,那人紧低着头回:“……是。”
  椅上的人掌间轻握着一支驽箭,暗沉的箭头在殿内昏沉的光线下越加森然:“即便如此,其也没有罢手……”
  “影主之意,端木若华对我们亦是有害无益,若能一并除去自是最好,不能,万一失手也能混淆梅疏影视线,叫他分辩不出我们欲要对付的人是他还是端木若华。”
  高位上的人冷笑了一声:“想的是很周到……”
  座下之人头低的更低,本分道:“影主考虑向来详尽,今日意外失手,实是低估了那碧宁郡主的武功。”
  似在极认真地看着手中驽箭,椅中的人不急不徐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影主刚回,正在清点撤回的人数,马上过来主人面前回报。”
  跪地之人一言刚毕,一人便于殿外不紧不慢地踏了进来,单膝跪下:“主人。”
  “你回了……”椅中的人轻旋了两下手中驽箭。
  “是。”
  “有什么想说的?”
  “去者四十二人,来者计尸体共四十一,少一个。”那人想了想,又道:“影网流不出活人,少的应是具尸体……不过尸体也能被看出不少东西。”
  宽椅中的人声音变得飘渺而阴冷森寒:“不但失手,没能除去梅疏影,还送了份礼物给他……”
  那人闻言仍旧不紧不慢地跪在殿下。
  “更有……我吩咐过叫你不许妄动的人,竟也敢兀自下了杀手!”喀嚓一声,手中驽箭应声折断,椅上之人猛然直立起身,将手中断箭重重掷在殿下跪着的人身上。
  那人闷哼一声,皱了皱眉,便又一脸不紧不慢。
  “影主……”旁边影人看见那暗沉的铁箭插入其肩头半截,不由心下一惊。
  黑色的血随即流了出来。
  “将影主带下去,赐一颗散武丹!”
  “主人!”一侧影人一惊,冷汗涟涟,紧紧低头道:“散武丹一服,武功尽废,如同废人,影主此次虽失手,却罪不致此……还请主人三思!莫要自断一臂!”
  沉沉的黑影从高位上罩下来,那人负手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也想当废人?”
  披风下的人身子一抖,立时低头:“属下不敢!”
  一旁始终静跪的人此时低头回道:“属下领命。”而后不待高位上的人再有动作,便自行起身退出了大殿。
  高位上的人望着那人行出的背影,目中森冷:“七日之内,将被夺尸体夺回,若再失手,直接服下‘断魂’,也不用来见我了。”
  临出殿的人脚步一顿,低头应下:“是。”
  殿内跪着的影人忙告退一声,快步躬身随出。
  殿外,夜风从山间吹来,夹杂冷雪,寒意森森。
  “影主。”沉黑的披风在夜风中飘荡如幽魂,影人于那人身后唤了一声。
  “一与那端木若华扯上关系,主人便严厉异常,这实在不是个好事。”寒风中的人幽幽道一句,望了望头顶飘落下来的雪,方举步徐徐离了。
  影人随即跟上。
  .
  细细的轻雪于落雪轩内飘着。
  轻跃的火焰中,云萧低头不轻不重地拭着榻上之人的手。
  却忽然瞥见原本沉沉昏睡的人眉间极细地蹙了一下。
  云萧心一紧,低头看见自己正拭着的苍白之手掌心内,一个泛青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丝来。
  不由轻震。
  那伤一眼见得便知是长针所刺,极小一点,若非她的手过于苍白,与伤口的青色分出层次,还有那丝丝缕缕往外渗出的血丝,本不易被人看见。
  可是由他拭过之后,针眼向外一圈,发白的肤纹映着惨淡的肉色,竟隐见掌内筋骨,血丝渗的虽细,却久不止,可见扎的极深。
  云萧震过之后,立时将巾帕按在伤口上,而后轻抬起端木左臂,微用力点上她曲池穴,为其止血。
  不多时,血缓缓止了下来,不再渗出。
  云萧就屋中寻出干净白布往端木若华掌心上小心地缠了一道,眸眼过处,原本苍白无力的手忽地动了动,轻轻合拢,似是下意识地隐下这伤口。
  眸中不由闪过疑惑,云萧微蹙了眉,轻轻握住其指,细细用热巾拭过,方任由其蜷起,再小心地将其置入了锦被之下。
  那小雪貂立时便钻了过去。
  夜间雪浓,深深浅浅落了一院,连轩中几株开得正盛的红梅都被雪覆得失了艳色。
  蓝苏婉心忧,子夜时分过来一踏,搭着半开的门望见麾衣覆肩的少年静静趴在榻沿,似已睡着。
  屋内角落里几个火盆却烧得正旺,于珠帘后闪闪烁烁跃动着暖人的光。
  少年一头流墨般的发垂散背后,映着屋内柔和的火光,折射出静谧而华美的微光,如色泽极深的缎。
  蓝衣之人于门外望一眼,微怔,正要举步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