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110节
  丹田空乏无力,气息急促间眼前又浮现出黑光。
  青衣的人挣扎着站起,却又一次次跪倒在雪中,双膝颤然难立,毫无知觉。
  纵然没有凛冽朔风,深山雪岭内,寒意依旧彻骨。
  雪豹看到少年人举动,蓦然更加狂暴,一次次想要扑过来。
  云萧执剑撑在雪中,挡在女子面前,努力地想要爬起身。
  可是早已虚弱至极,点水之针刺渡方醒,心衰脉竭,周身何来一丝余力?
  几步外的雪豹一声长啸,猛地又一次扑了过来,尖利的兽牙直直咬向雪地中的少年。
  地面微微一震。女子箫声一冷,衣袂鼓动更狂。
  焦躁的雪豹兀然于半空中急呜一声,重重摔回了地上。
  更多的血涌出了女子唇边。
  她阖目侧坐于地,面色仍然沉静,宁淡而悠远,寂静萧然。
  青衣少年侧目望她一眼,突然呆呆地震在了雪中,手脚如被定住。
  那样凛然决绝、坚定而静默的气质。
  劲风拂起雪发,青丝乱舞,嘴角之血不断溢出滴落,染红白衣。
  然面色巍然不动,是静,是淡,是无尘的雪,屹立的山……
  如此坚决,又如此令人肃然起敬。
  慑于其力,慑于其形,慑于其势,不敢上前一步。
  这就是他的师父,这就是清云鉴传人——清云宗主端木若华。
  他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纤瘦虚弱安静的女子一般……心湖激荡,扼制不住地涌动迭起,澎湃如浪。
  并不是寻常的女子。
  她是为天下人所敬之的清云宗主,身负天启神示,预事、明情、知祸……能安天下、平乱世的端木先生……
  夏国传承九百余年的三圣之首,清云鉴传人。
  她的心,她的意志,她的思想,有一部分是与天相连的……
  听天授意,指引天和、地顺、人安。
  她是真正心怀天下的人,有那样一颗纯粹如雪、高如苍穹,浑然无我慈悲入圣的心。
  云萧突然觉得浑身都泛出惊人的冷意。
  先前那样强烈的念想顷刻间支离破碎。
  是害怕,是自卑,还是无望?
  心如在火上煎熬过后,放进了冰凉沁骨的寒水中,惊出冷白如霜的寒雾,缭绕不散,氲在了少年人心头。
  他突然明白了她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突然明白了他们间存在着怎样的距离,突然意识到了心底隐隐所念,是多么无望和空绝。
  不可能……
  是她,就绝无可能。
  蓦然想起梅疏影,他突然就懂了。
  ……
  “这个女人,一来无心,二来绝情,又自以为是,不近人息,怨恨又有什么不对!”
  “我此生……肆意随性,半生风流,怡然自得,从容于世。从未有过输与败,失与嗔,更不会有求不得……如果我想它打开,它便必然能被打开。”
  “可是本公子难容它被打开之后……必然而来的卑微……”
  云萧悯然而恻,心下霍然冷如彻地三尺的寒冰。目中暗极而无光。
  梅大哥,我知你的青玉扇中,藏着什么了……
  风雪如狂,侵不近身,却化入了心。
  眼中一片迷蒙,他猛然间觉得那么冷、那么冷。看不到一点光亮。
  回身来,微微颤抖着把手伸向女子,他突然觉得……就这样和她死在雪中,也没什么不好。
  樱纹绮艳,泪落如珠。
  少年人蓦然紧紧握住了她手中玉箫,笑着,流着泪,将她手中的玉箫拍落于地。
  闷闷的响声,箫语忽断,风雪瞬间侵进两人。
  他看见她惊震的神色。呆呆地对着自己。
  空茫的目中一片深惑,有片刻的迟疑和空洞。
  ……
  蛊老之预,第九任清云鉴传人将陨天鉴。
  其间因由,是其未能在死前收下命定的下一任清云鉴传人,便死在了其门下误收的奇血族弟子手中。
  端木愣了一愣,蓦然有些恍惚。
  地面再次震动,十步外的雪豹凶猛狂暴地扑了过来。
  兽息凛冽。
  少年人霍然倾近女子,手抚过她的眸,低头轻轻地抵住了她的额。
  师父,萧儿突然什么也不想了……
  和我一起死。
  好不好?
  一大蓬鲜血溅出,于月光下洒出凉薄的艳色。雪舞风缠,夜凄寒。
  .
  巴蜀以南,岭南幽林山径之上,白衣男子纵马疾驰,其速若风。
  眸色极肃,幽深而凛冽。
  “公子!公子!您已数日未曾休息了。再这样赶路下去,若是吐血猝死……”
  玖璃话音未落前面白衣的人猛然身子一倾,向前吐出了一口血。
  身后的黑衣男子面色惊白:“属下不是故意的!”
  左手仓促地按在马背上,梅疏影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来。
  雪鹞于空中飞来落近男子,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玖璃赶马上前急急去扶男子。
  梅疏影心头蓦然一痛。
  体内堆积已久的内伤悉数被牵引而出,手握缰绳一时汗如雨下,久久不能平息。
  端木若华……
  “公子?公子!您怎样了?!”
  唇色如雪,衣上红梅染血更艳。马上的白衣人咬牙颤声:“嘴巴比本公子还毒……这样咒我……”
  “属下不敢!”
  断于阵宫中的右臂在毫不停歇的赶路中丝毫未愈,已不知是第几次渗出了血。
  梅疏影幽然地望着前方。
  一定……一定能来得及……
  林风*幽冷,拂衣而过。朔冬小雪,轻轻地落在白衣的人发上。
  梅疏影垂眸许久,极轻声道:“如她这般的女人,如何可能顺我的意这样轻意死了……”
  必是……要害本公子一辈子的。
  玖璃伸出的手还未扶到他,梅疏影已一扬缰绳再次驱马疾驰。面色一肃口中同时道:“若是不敢诅咒本公子那便闭上嘴,要休息自去休息,一路在本公子身后叫唤,拖累我行得这样慢。”
  玖璃愣了一下,直觉依他所诉自己似乎成了……一只狗?
  回神过来便不由得欲言无词,欲哭无泪。
  直着眼看着内力用尽后一路向自己借力轻功行至岭南境内、才换上快马不过两天的梅疏影,愣是无话可说。
  “公子……”
  梅疏影回头来睨他一眼,冷冷挑眉。“你这样看着本公子,是觉得本公子哪里说得不对么?”
  玖璃正色:“属下不敢。公子说的都对,是属下内力太浅,以致能借给公子的内力实在不多,一路行来又几次内力耗尽以至公子无力可借不得不慢,故而拖累了公子……”
  “闭嘴。”
  “是。”
  “继续赶路。”
  “是。”
  “再敢多嘴自己滚回惊云阁。”
  “属下不敢了。”
  雪鹞呆立在梅疏影肩上,歪着头一脸我什么都听不懂的傻兮兮表情。
  “公子,您这样急着赶去神女教恢复内力是因为……”
  “是因为本阁主身边两位护法的武功实在叫人胆怯,本公子生怕何时就性命不保了。”
  玖璃听罢一呆,脸上涨了血色。
  梅疏影回头来冷眼又瞪了身后的男子一眼:“你若是和雪鹞一样蠢笨这是无妨的,只是也记得和这蠢鹞子一样不会说话。”梅疏影眯眼看向肩上的雪鹞。
  后者继续歪头,不时翻翻白眼,嘴边还疑有哈喇子流下。
  怎一个蠢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