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156节
  酒肆老板听罢妻子的话,面上颇有些赧意,目中有些谴责又无奈,上前来与盛宴道。“实在抱歉公子……”
  檀衣之人虽已将妇人之言听在耳中,面上却未表露,只是浅笑倾听。
  “我家娘子今日收留了个小姑娘在家中歇息,就睡在公子要歇息的那间茅屋里……”掌柜艰难道:“我家统共就这三间茅屋,中间这间勉强隔作了两间……我与我家娘子和老娘一起住了……实在腾不出其余的地方可供公子歇息了……不知公子可肯与人将就一晚?”
  盛宴问道:“那小姑娘多大了?”
  妇人忙道:“还……还小……约莫不过十岁……”
  盛宴微微一笑:“如此便还是个孩子,两位若是放心,我便与她将就一晚。”
  掌柜的与自家娘子对视一眼,惭然回道:“如公子所说,还是个孩子……我们夫妇去与她说一声,应是无碍的,届时多给你俩一床被褥……”
  盛宴拱手一笑:“如此,便有劳了。”
  “应该应该……实在是我们招待不周,公子这边跟我来。”
  盛宴点头罢,跟随行去。
  第162章 情心
  盛宴跟随酒肆老板走向左面那一间茅屋,方至门口,便见*妇人掌灯而出,将两人迎进屋内。“这位公子,妇人与她说过了,小姑娘懂事的很,请公子尽管来歇息,不碍事的……”
  盛宴闻言浅笑,循着油灯跟随妇人踏进茅屋。
  “不曾想小姑娘听我说罢全不放心上,倒是心宽……”妇人先行进屋将油灯放下,回头来朝盛宴憨笑道:“公子快进来,被褥已经铺上了,就是外铺这一床……哎?公子您怎么走了?”
  盛宴一眼看清茅屋木榻上坐着的人,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小姑娘”惊愕的叫声。“是你!”
  酒肆老板忙拦住檀衣的人:“公子怎么了?”
  盛宴眉间隐隐抽动:“若是别家小姑娘,凑和一晚便是,这羌族‘小妹妹’还是算了吧!”
  茅屋内的“小姑娘”跳下床铺,指着盛宴怒道:“臭变态你闹什么,好不容易有好心的汉人婶婶肯收留我一晚,外面这么大的雨,你好歹也帮过我,就不能不为难么!”
  酒肆夫妇闻言微惊。“两位……原是相识的么?”
  盛宴抚额:“这茅屋给他住便是,在下另寻住处。”
  那“小姑娘”正是日间才与盛宴几人分别的羌族小男孩,应是行至附近恰逢大雨,妇人看“她”可怜,好心收留一宿。
  小男孩瞪了一眼盛宴,转身便收拾起床角的破布包袱。“婶婶都说你付过银子了,哪里有让付银子的走让没付银子的人住的道理,你不就是想赶我走吗!”言罢甩上包袱,从盛宴身侧气呼呼地行过,抬脚便要踏进雨里。“留在这儿又要说我赖着你,我走就是了!”
  屋外夜深雨急,城郊野地一片泥泞,那妇人见着实在有些不忍心,忍不住扯了扯自家男人的衣袖:“当家的……这……这……”
  盛宴忍不住叹气:“那个……不然……你回来。”
  “小姑娘”闻言刚要伸出的脚一顿,回头来望向盛宴。“你又肯让我住了?”
  檀衣之人目色有些复杂,半晌极为勉强地点了下头:“雨夜寒气重,你若出去了淋了雨着了凉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又要在背后咒诅我。”
  那小男孩闻言又细又弯的两条眉儿高高扬起,快步转身行回:“我说嘛!你又不是婆娘,有什么好婆妈的!老子被你亲过都不怕你把我怎么样,就歇个一晚有什么要紧!”
  檀衣之人顿时就后悔了。
  门口的夫妇二人听罢,顿时面面相觑。
  之后妇人将油灯留下,给两人指了茅房的路,便与丈夫打着油布伞回了主屋去。
  小屋内,两人平躺在粗糙的木榻上,盛宴合衣在外,小男孩穿了条裤衩睡在内铺。
  “你睡觉怎的不脱衣服?”少许,小男孩忍不住偏头问向身侧之人。
  “出门在外,一向随意。”
  “哦……”屋内安静了半晌,小男孩突然翻身压向盛宴:“我把灯吹灭了!”
  外铺的人立时伸手一把将他拦下,睁开眼的同时眉间隐隐抽搐:“我来就行。”
  盛宴吹灭油灯,复又躺下,一动不动。
  茅屋内一片黑暗,床内的小男孩隔着被褥推了推盛宴:“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檀衣的人忍了又忍,低声道:“盛宴,饕餮盛宴的盛宴。”
  黑暗中小男孩偏头看他:“听不懂……盛宴是吧?”回转过头,他自顾自道:“我叫木比塔。是羌族传说里天神的名字!我自己给自己取的。”
  盛宴翻身朝外:“哦。”
  木比塔无趣地瞪了他一眼,合目不说话了。
  屋外春雨淅淅,不时有风声拂过茅屋小窗,吹进一阵寒气。
  右面云萧二人所在小屋内。
  青衣的人数次将申屠烬搭过来的手臂拨了下去。
  夜渐深,城郊野地,唯剩雨声。
  远处蓦然间传来一声狼嚎。
  云萧紧阖的双目霍然睁开:纵白?
  青衣的人迟疑一瞬,侧目看了一眼身旁酣声如雷的申屠烬。
  下一刻,掀被起身,推开茅屋的门径直走出。
  行出几步身影蓦然一掠,飘忽如鬼魅,点掠无声。
  眼神清明,行止如风,全不似醉酒之人的模样。
  ……
  后半夜。
  院中左面的茅屋里,盛宴体内的酒劲上来,脑中便有些昏昏沉沉。
  小男孩木比塔裹着被子一个劲地往身边的暖炉怀里钻。
  “章瑞,别闹……”盛宴嘀咕了一句,推了推熟睡之后整个黏在他身侧的木比塔。
  小男孩不知何时早已钻进了他的被褥,挨着他呼呼大睡,被盛宴推了推之后反而八爪章鱼一样缠了上来。嘴里无意识地叫了一声:“阿娘……”
  檀衣之人混沌中只觉胸口闷得紧,眉间紧蹙,推开小男孩手臂的同时忍不住扯了扯自己胸口的襟领。
  木比塔紧挨在盛宴肩头,两只细瘦的手臂再度摸索着搭了上去。
  迷迷糊糊中一只手在檀衣之人胸口停了停。
  悉悉簌簌的摸索声在夜间响了一瞬,而后木比塔猛地睁开眼,双目瞠大,脸刷的红成了一片:“你……你你……你是女的?!”
  盛宴昏沉中隐约听见身侧有人在说话,半晌后慢慢回过神来,想明他话中之意,整个人霍然坐起。
  茅屋木榻上,盛宴与木比塔相对而坐,一时间屋里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片刻后……
  “啪”的一声,盛宴扬手一巴掌呼在木比塔左脸。“闭嘴。”
  “你就是女的!老子都摸到你胸了!”木比塔立时便炸。
  盛宴又一巴掌呼在木比塔右脸。“是又怎么样。小小年纪就敢非礼我?”
  木比塔两只手分别捂在自己左右半边脸上,睁着眼一眨不眨道:“是就太可怜了!长得也不像女的声音也不像女的……你这婆娘肯定没人要啊!”
  盛宴看着他,笑了一声。
  下一刻,一把拎起榻上的小男孩眼也不眨地扔出了茅屋。
  “要不我长大以后娶你吧!我们也算有肌肤之亲了……啊!”
  木比塔撞开门被丢在泥里滚了一圈,清秀的脸上立时沾满了草屑污泥,身上紧着的裤衩也被雨水浸湿,不觉便打起了寒战。
  “你这婆娘干什么这么凶!除了老子哪里还有人肯要你!”
  盛宴头也不抬地瞟了他一眼。
  后者满脸愤愤不平模样却仍旧清秀可爱如小姑娘一般。
  檀衣之人看着他道:“我就算孤独终老,也不会嫁你。”
  站在茅屋门口的木比塔听罢愣了一下。
  不自觉便呢喃出声:“为什么……”
  下时回过神来,眼眶睁得微红,咬牙愤然道:“你……你这个可恶的汉族女人!跟那些汉人一样!以为老子稀罕你么!!”
  言罢转身便朝雨中跑去,身上衣服和包袱全都不要了。
  盛宴拧眉看了一眼门口,复将胸口的衣领往上拉了拉,拽过被褥便躺下。
  ……
  不知过了多久。
  云萧自远处林中而回,脚步无声地落在申屠烬所在小屋门口,正欲推门进屋。
  忽听院中有些声响,隐入暗处的同时看见一袭檀衣纵掠行出。
  青衣的人不觉一怔,眉间微蹙,看着盛宴出院而去。
  纵白的唤声已复寂静,青衣的人沉吟一瞬,转步折回了自己所在茅屋。
  纵白提醒之人应明日才能至此,自己今日已然醉酒,若起来提醒怕是不妥。
  云萧推门入屋,下一刻,神色微滞。
  申屠烬不知何时从木榻上滚了下来,整个人半坐于地,上半身趴在床头,下半身拖在地上,抱着怀中被褥似哭似叹,长嘘不已。
  云萧回身将门阖上。
  申屠烬回头看见有人进来,眼中恍恍惚惚,待得云萧走进,长叹一声拉住云萧的衣袖就哭。
  “我申屠烬还真是没用,再比一次竟还是输给了他……”
  云萧猜测申屠烬所说应是与盛宴比酒之事,既对结果如此了然,一时也不知他究竟是清醒着还是仍旧醉着。
  “如果能嬴,我作为大哥,与他言明,不论如何也了了心愿……”申屠烬掩面喟叹:“如今又是小弟……叫我如何开口……”
  云萧微蹙眉看他,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