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81节
  心道:画得真不错,缭缭几笔,要山有山,要水有水。
  他大咧咧地坐在她的面前,放矮的身形仍旧挡住了身后案台上点亮的灯烛。从他的角度,或许可以看清她画下的山水,可她仍旧被他挡住了光,再难看清记忆里那蜿蜒曲折的山河湖海、川流瀑布……
  胜艳映照在碗中的双眼微红,可终究未能落下泪来。
  二十万西羌兵合军聚首的第二天。
  弋仲一大早赶到姚柯迴的主帐拜见,却没能见到姚柯迴,旁边跟随他左右的副将便道:“酋豪大人怕不是在王妃阿渥尔的寝帐里?”
  弋仲已经三天没吃肉了,为了从姚柯迴这里多讨点钱粮肉带回营里,立马寻去了阿渥尔的寝帐外。
  在寝帐外等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姚柯迴出来,弋仲已然等得不耐烦,想要派副将上前催促探问,又怕惹得姚柯迴不快,讨不到想要的。
  正烦闷,王妃阿渥尔的寝帐里突然飘出了一股肉香。
  弋仲立马馋得不住吞口水,更加确定姚柯迴这里钱粮肉多得很,只是吝啬分给自己和自己率领的先零、卑湳兵。
  ——老东西!对一个老女人比对自己这个亲儿子还好!
  弋仲正于心里啐骂,王妃阿渥尔的帐子里走出来一名女姬,看着弋仲说道:“王妃让奴婢出来告诉大王子殿下,酋豪大人带了人一早往南打猎去了,并不在她的帐子里。”
  往南打猎?
  弋仲听得便粗眉一拧。
  现在正是和夏军剑拔弩张的时候,老东西怎么这个时候放松警惕到跑出去打猎?!
  他身边跟随的副将立时上前附耳道:“酋豪大人恐怕是想到了什么对敌之策,亲自带人往南侦察去了……”
  因为不想叫阿渥尔这个老女人担心,就哄骗她说自己打猎去了。
  弋仲马上在心里哼了一声。这样就说得通了!
  弋仲马上向那女姬呼喝道:“你去回禀阿渥尔王妃,本王子想入帐给她请安!顺带等父王回来找父王商量事情!问问她答不答应!”
  女姬面露为难之色,下时微点头,转身钻回了营帐。
  阿渥尔寝帐里,用一帘彩绦隔开,分作了内间和外间。
  内间的床榻上,阿渥尔靠坐在床头,眉眼温柔慈祥得紧,此时只穿着打底的衣服,身上披着件靛青的褂子,头发散落着披散在肩头,脸上有几分病弱苍白,看起来柔弱无助得很。
  女姬入帐跟她说完,她就转向外间里正在给她炖煮鸭肉的莎朗道:“阿达鲁鲁想要让他带着他手下的兵一起吃点苦,故意没给他太多精粮米肉,他想进来,多半是闻到了你打来的肉香了……”
  莎朗身上带的香蝎草灰都已经给了木比塔,阿渥尔这里自然没得用了。不过阿渥尔和姚柯迴都知道两人擅长打猎,偶尔告假出去打了猎物带回烹煮也属常事,并不需要避人耳目。
  再加上姚柯迴对阿渥尔的看重,就算叫弋仲或其他兵卒知道阿渥尔这里有肉吃,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莎朗转向内间里的阿渥尔笑道:“王妃染了风寒,我这野鸭肉是特地打来炖给王妃补身子的,可没想给他吃!”
  阿渥尔心肠软,挂念弋仲是她心爱的阿达鲁鲁的孩子,过了小半晌,于心不忍道:“他应该也好几天没有沾肉了,这么半晌都不走,肯定是馋得急了……你炖这一大锅,我们三个也吃不完,就让他进来分一碗吧……”
  帐子里的女姬和莎朗眼神里都是不乐意,但拗不过心软的阿渥尔。不一会儿,女姬就领着弋仲和他身边的副将进了帐子里。
  弋仲一进帐子就直直看向那炖煮野鸭肉的铁锅,嘴里说着:“给阿渥尔王妃请安!”
  阿渥尔让他起来坐到了外间的桌凳上。莎朗无法,只能和女姬拿来木碗给他们两人都盛了一碗,弋仲碗里还有几块肉,副将碗里就只有肉汤了。
  但几天没吃肉的弋仲吃完几块肉和碗里的汤却只更馋,副将见得也不敢再喝,把自己的肉汤也倒给了弋仲。
  弋仲喝完就看向铁锅,忍不住朝着彩绦帘子里的阿渥尔道:“本王子来的时候早饭还没吃!阿渥尔王妃不介意本王子再盛一碗吧!”
  内间里的阿渥尔无声叹了口气,只得开口道:“不介意,你喝吧。”
  弋仲立马自己过去拿碗盛满了肉,舀满了汤。
  等到铁锅里吃得还剩了一碗肉汤再零星几块肉,侍立在一旁的女姬忍不住蹙着眉开口道:“这肉和汤是给染了风寒的王妃补身子的,王妃还一口没吃呢!”
  一改面对阿渥尔时的谦卑讨好,弋仲冷着脸晲那女姬和莎朗,一脸蛮横道:“那你们还不再煮一锅来给阿渥尔王妃!”
  莎朗听得来气,仰头也要开口:“你……”
  与之相处三年多的阿渥尔有些了解莎朗的脾气,及时开口制止了两人的争执:“莎朗!不是什么大事,不喝也不打紧。”又道:“莎朗帮我从军医那里再抓一副风寒的药来煎,这样好得更快。”
  莎朗在心里啐了那弋仲一口,板着脸掀帘出去抓药了。
  侍立在营帐里的女姬,心里虽还忿忿,却也不再开口,眼看着弋仲把锅里还剩的一碗汤和几块肉都盛到了自己吃的碗里。
  “你还真是……”女姬的话压在喉咙里未及说出,就看见弋仲端着自己的碗站起来,大步往寝帐内间里走。
  “既然阿渥尔王妃也还没吃,又要补身子,那最后一碗就拿来给阿渥尔王妃吧!”弋仲一把掀开彩绦帘子,像个无赖一样大咧咧地把碗里的肉汤和肉往里递,一旁侍立的女姬忙不迭上前来拦道:“大王子不用这样!王妃在内间休养,除了酋豪大人旁的男人都不能进!”
  女姬嫌恶地看了一眼弋仲吃过的木碗,更蹙眉道:“王妃也不可能拿大王子吃过的碗来用!大王子还是自己拿去吃完吧!”
  弋仲像是被女姬接三连三的回嘴,和那嫌恶的眼神刺到,脑子里一股气血突然往上冲,他抬手用力一把推开了女姬,端着手里的碗就大步走到了王妃阿渥尔面前。“既然要补身子那就补!阿渥尔应该不像那个侍婢说的,嫌弃不用本王子的碗吧!”
  弋仲两人入帐时,阿渥尔就又寻了一件更大的褂子裹在身上了,此时虽没盘发包头,但身上裹得紧实,靠坐在床头上分毫不露,也并不局促。她看见弋仲大咧咧地走进内间里,脸色已经不愉,等到弋仲再把自己吃过的碗端来她面前,更是好脾气不起来了。微微板着脸道:“我不用补,也吃不下,大王子马上出去吧。否则酋豪回来了,看到你闯到这内间里来,会不高兴。”
  女姬忍着被弋仲推倒的疼,爬起来拦到了阿渥尔身前,怒声道:“大王子再不出去!等酋豪回来了……”
  一个小侍婢!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老女人!开口闭口用那个老东西要挟自己!
  弋仲只感脑子里又一股血气往上冲,伸手一把抓住女姬的衣领就将她狠狠往床柱上撞去。
  只听得“嘭”的一声,女姬闷叫一声,后脑勺在床柱上留下了一块血印子,人便被弋仲甩到内间与外间的彩帘处,一动不动了。
  不知是死了还是昏死过去了。
  阿渥尔全然未想到弋仲会突然发难,看到床柱上的血印子,一时有些被吓懵了。
  弋仲却似感觉不到自己做得已经太过火,又把盛满肉汤的碗端到了阿渥尔面前,一脸轻蔑地看着阿渥尔道:“阿渥尔不会嫌弃本王子吃过的碗吧?能用本王子用过的碗,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吧?”他将碗一直推到了阿渥尔嘴边:“哈哈哈老女人!还不喝!”
  吓懵的阿渥尔下时醒神来,惊得一抽!猛地抬手打翻了弋仲拿在手里的木碗,肉汤刹时大半都淋到了阿渥尔胸前裹紧的褂子上。“弋仲!”阿渥尔厉斥了一声,惊惧得直往后退。
  弋仲的副将此时上前来,流着冷汗一把捂住了阿渥尔的嘴。“大王子!不能让她喊出声来,要是让外面的守卫听到闯进来,再告诉了酋豪,酋豪必定大怒!”
  弋仲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然泛上了一层红光,他好像听进了副将的话,又好像没听见,暴粗地抓起阿渥尔裹在身上的褂子就塞进了阿渥尔嘴里。
  “哈哈哈本王子老早就想这么干了!这个老女人最初就是个喂-奶的贱婢!什么身份!竟然勾得那老东西为了她赶走了本王子贵为一族公主的阿娘……不过是个又老又低贱的奶娘!”弋仲说着仰头一口将碗里还剩的肉汤喝光,把木碗往后一抛就大力掀开了阿渥尔紧紧压在身上的被褥,“本王子倒要看看你这老女人!有哪里比得上本王子的部落公主阿娘!”见阿渥尔吓得一边扯出嘴里被塞的褂衣想呼救,一边往床角里面缩。弋仲跟上榻抓起她身上裹的其他褂衣、里衣随手就往阿渥尔嘴里塞。
  为了不让阿渥尔再有手去扯出嘴里塞的衣服,弋仲抓起她吐出的褂子撕成两半,将阿渥尔的两只手都绑在了床柱上。
  “唔唔唔……”阿渥尔心里已经惊怖到了极点,剩下一双穿着白绸裤子的腿,不停地用力蹬向弋仲。
  弋仲魁梧粗壮的手臂,只伸一只手就将阿渥尔细瘦的双腿抓在了掌中,压在床上抽动不得。
  副将看着逐渐失去理智陷入癫狂的弋仲,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内间,将自己先前喝肉汤的碗藏进了宽大的衣袖里。将昏死在地的女姬拖到一旁,放下了内间和外间相隔的彩绦帘子。
  然后等在了外间的帐帘门口。
  依着药性,里面应该很快就会响起做那种事的声音。
  果然弋仲几乎扯光了阿渥尔裹身的褂子后,看到阿渥尔白嫩嫩像豆腐一样的肤色后,眼里的红光更盛。“难怪能勾得动那老东西!老女人虽然老,但也真白……”
  阿渥尔看着他摸向自己,目眦欲裂的同时,眼眶涨红转瞬含泪,嘴里“呜呜呜”地不住发出哀鸣……
  副将听到里面的声响,脸色难办起来。
  弋仲不加收敛,声响已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外面的守卫已经不可能不察觉。
  副将犹豫一瞬,正要出帐查看,忽然听到闷哼两声重物落地声,紧接着叶萍闪身入帐。紧随其后两具羌族守卫的尸体被两个同样穿着羌族守卫衣服的人飞快拖进了营帐里,拖完尸体的两人拿起已死守卫散落在旁的兵刃便代替他们站到了营帐外面。
  如此,从外看来王妃阿渥尔的寝帐便一切如常。
  叶萍隔着彩绦帘子看了一眼传出声响的内间,面上极不耻:“早知道弋仲对这位王妃心怀不忿,还以为弋仲会想杀了她,没想到他想做这种事。”
  名义上作为弋仲副将的那人跟随在弋仲身边已久,比到叶萍自然更了解弋仲的本性,低头静立在旁,只不多言。
  叶萍转向他道:“等弋仲清醒过来,清楚怎么说?”
  “属下明白。”
  “嗯,做得很好,等你这边处理妥了,王爷就会过来。”
  “是!”
  ……
  归云谷中。
  日暮天清,秋黄叶落,凉风不时吹起,落叶满空山。
  一名惊云阁羽卫女子拎着采买好的蔬果米粮,照例送到了泊雨丈前。
  她方放下手中两个竹篮,正要吹哨离去,突然一道黑影从侧前方猛地袭来,身影快如电,女子不及反应,便被来人用力箍住后颈,用力压在了泊雨丈前的硕大青石上。
  脑后炙热的气息猛地靠近,像是想要一口撕咬上她的后颈,女子惊觉,手足发冷,全身窜过一阵战栗的寒意!
  下时一道空灵清冷的斥声从泊雨丈那头的吟风竹地传出。“枭儿!住手!”
  身后大力箍住她后颈的那只手便是一滞。颈后靠近的气息也倏地停住。
  羽卫女子一抬眼,便见眼前一点白影掠闪,下时就到了她的面前,白衣白发被林中的风微微拂起,撩过她的眉眼,来人神色静淡而沉,清冷而宁,身姿绰约纤长,如仙如画。身法之快,比之袭击她的黑影有过之而无不及。
  羽卫女子立即反应过来了她是谁,跪下便道:“拜见端木先生!”
  原本大力箍着女子后颈的黑衣男子,早在白影近身后、看过来的第一眼时就听话地松开了手,此时转身走到了白影身侧,立身极静。
  端木若华收回了看向南荣枭的眼神,转向羽卫女子道:“你可无恙?”
  声清而净,如林中拂过的风。
  羽卫女子立时低头,想也不想应道:“属下无恙!阁主命我等轻易不得打扰先生!此番因小事惊扰先生,还望先生恕罪!”
  端木若华极轻地叹了一声,而后看着她道:“我代枭儿向你赔罪,你且让我看看你颈后的伤势。”
  羽卫女子只觉受宠若惊,还欲推辞,面前不似凡人的白衣女子已然把住了她的脉,虽只三指上下轻轻扣住,但她本能地欲抽手而退,却抽不动。
  手腕便似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神色还怔,白衣人已经绕到她的颈后检查起她颈后的伤势。
  “伤得不轻,枭儿力道太重,颈后已见淤紫。”端木若华于袖中取出了几只木制小盒,拿出一只刻有绿色纹路的递到了羽卫女子手中:“早晚各搽一次,三日后应可见好。”
  羽卫女子几分惊喜地从面前之人手中接过了小药盒,抱拳就道:“多谢先生!”
  端木若华看着她道:“也多谢你为我们采买送来蔬果米粮。”
  “是阁主吩咐!属下只是奉命而为,不敢劳先生称谢!”
  端木若华目送她掠出了泊雨丈,而后和身侧黑衣男子各自手提一只竹篮转身行回院中。
  此时已然行远的惊云阁羽卫女子才想到,那突然袭击她的黑衣男子应当就是端木先生门下第四徒、也是阁主的师弟——云萧公子。
  只不知数年前于江湖、于夏羌战场上皆备受称颂、声名在外的云萧公子,如今为何全身都透出一股莫明的奇诡古怪之感,且长时紧闭双目、一言不发,看起来不像个正常人……
  “说起来开春时,上回负责给先生和云萧公子采买送蔬果米粮的小妍好像也被云萧公子袭击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