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99节
  心中异样感一闪而过!叶齐下时还欲强杀作为夏军主帅的巫亚停云,再度被端木若华拦下,叶齐眼中寒光猛地迸射,幽亮如刃,凝力挥掌再度重重击向女子面门!
  掌力迎面,震空有声,女子避无可避,抬手再度与之对掌。
  叶齐明显感觉到此一次女子收了力,对掌之初就未尽全力,眼中寒芒一掠,做势再击一掌,然下一瞬却在女子接掌之前,猛地收掌成爪,一把扣向了女子颈间!
  端木若华猝不及防,被他重重扣住了喉颈,一把拖到了身前。“高手过招,瞬息之间,成败只在毫厘,你竟然敢留手?!是一直以来便看不起本王么!”
  端木若华一时被他挟制住,袖中银针滑落指间,正欲出,未及,又被他点住了周身大穴。
  夏军主帅未亡,这一战他已败了。再无转圜之机。
  叶齐挟制着端木若华掠至高处,俯看着脚下的战场。
  五万宁州、益州兵已然节节败退,不剩多少人了。
  跟随于他的两个前宁州刺史徐怀、周朗都已在他不察之时战死。
  只余叶萍被围于夏军之中,还在死战。
  叶齐挟制着端木若华落到了叶萍身前。
  南冥、林海看见巫亚停云被救,本松了一口气。此刻见得清云宗主落入叶齐手中,又凛然瞠目,立时勒令夏军退后。
  叶萍领着身后还余的百余亲兵,围护于叶齐身边。他手中铁索鞭与长剑皆已沥血,脸上、发上、衣上亦尽是血:“父王撤吧?出西城门往南。”他的气息因久战不稳,语声比到以往要沉,但神色同以往没有太多变化:“您忘了母妃和悦儿他们还在等父王。”
  叶齐以爪紧扣住端木若华的颈脉,站在原地不动。语声冷冽:“你领余下的人先走。”
  叶萍转目便看叶齐。又看被叶齐挟制在身前的大夏清云鉴传人。
  “别让本王说第二遍,本王想走,随时能走。”叶齐幽寒的眸光掠过了眼前乌泱一片的夏军。语声更冷。
  叶萍再看叶齐一眼……即领身后百余人快步撤往西城门。
  夏军未拦。
  将出城门。
  一队约莫两百名羌骑兵突然出现,挡在了叶萍身前。
  为首的是姚柯迴那十数名心腹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听闻心性狠辣,故年纪轻轻就颇受姚柯迴器重,为将之前只是一个小部落里的奴隶。
  他拎着用粗布包裹的一物,掷到了叶萍脚前。昂首笑道:“撤兵路上刚巧遇上了,所以才特地折返回来,给汉人王爷送上这个临别礼。”
  血顺着包裹滚落的痕迹,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
  叶萍看着脚前不停渗出血来的粗布巾,手中所握的剑掉落在了地上。
  伸出的手隐隐发抖,待揭开包裹一角,瞳孔猛地一缩。
  “我杀了你——”叶萍另一只手里的沥血铁鞭猛地向羌骑将领挥去,人亦抓着长剑扑了上去。
  叶萍身后的百余亲兵亦跟着冲向了那挡路的两百名羌骑兵。
  叶齐回头来睇目在了地上那个包裹上,包裹揭开的一角被冷秋的风一吹,松散更多,露出了女子本该精致柔顺的发髻。
  此刻染血,贴在了宁氏脸侧。
  叶齐看了一眼,幽恻沉翳的眸光往下掠了一瞬。
  端木若华亦已看清,眸中不由浮现了哀怜悯然之色,垂目不忍再看。
  叶萍久战已伤,力有未逮,与羌骑小将的缠斗已渐渐落了下风。百余亲兵于城内浴血奋战之后,更难敌那二百羌骑兵,死伤于羌骑兵刀下的,已近半数。
  叶齐忽然松开了紧扣在端木若华颈脉上的指,一把将其推了开。而后瞬息间掠至了那名羌骑小将身前,一掌对准其面门拍落!
  羌骑小将未料到叶齐会弃手中足以挟制住夏军用以保全自己的人质,前来杀他。本想丢下人头后及时逃离,此刻却已来不及,他仰首瞪目,脑浆迸裂,连惨呼都来不及就栽倒在了马下。
  余下的羌骑兵亦在眨眼之间便被叶齐一掌毙命。
  杀完了人,叶齐便一把拎起叶萍往西城门外南面纵掠而去。
  南冥、林海回过神来,立时领夏军骑兵、弓箭手追击过去。
  第382章 何因不归去
  秋风徐。道路两侧的树荫倒映在马车的车身和车窗上,跟着车身摇曳前行而不停错乱斑驳。
  叶悦醒来时,马车内叶飞护着她枕在自己膝腿上,马车外叶青正驾车往西行。
  叶悦睁开眼的瞬间,腾然坐起了身:“……娘!”
  叶飞看着她,满脸复杂纠结,语声低低的:“母妃带人赶回普安县城去寻父王了……”
  叶悦马上扶着马车欲掀帘而出:“我也要回去!”
  叶青掀开车帘回头静静看向了叶悦:“父王和母妃之令,都是命我们带你往西一直到铜虏山一带,小妹你不能回去。”
  叶悦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爹既走上谋反的路,便该知道是个死路,既然要死,那便索性一家人死在一起好了!”她说着拿起剑就要跃出马车。
  叶青出手拦她,同时示意马车内的叶飞。
  叶飞会意,同时从后抓住了叶悦的手腕:“小妹,父王他说了……”
  “我不管爹说了什么!”叶悦一松手,将剑换到了另一只手中,同时快速转腕,一把挣开了叶飞的束缚。红衣的少女咬牙道:“爹如果在这里,当然可以一直一直压制我!不让我上战场,不让我离开娘身边,不让我做任何事!但二哥、三哥知道的,只有你们,拦不住我!”
  叶悦不待叶飞、叶青再出手,就钻出马车凌然一翻,红影翩跹已利落地跃至了马车一丈外。
  “小妹!”叶青、叶飞急唤。
  叶悦头也不回地就要往普安县城奔回。
  恰值此时,一道灰影背负一人踏叶而来,身影快得如同残影一般,眨眼间到了叶悦面前。
  叶悦心中一震,正骇然,看见来人背上所负的人于他落地那瞬便弓着背吐了一口血出来。
  一身素衣熟悉,脸上可见两条半指长的疤痕,右颊上一个浅浅的梨涡。
  “小钰?!”叶悦回过神来,惊声急步上前。
  影老看了一眼红衣少女身后的马车,苍老着声音嘶哑道:“先让她躺进马车里吧。”
  叶悦不敢轻忽,忙轻扶着他背上的郭小钰,带着佝偻老者重又折返了马车里。
  叶青、叶飞虽一眼认出了老者背负而来的,是曾给叶悦下毒的郭敬芝之女,当初自他们手中被人救走的现江湖丐帮帮主郭小钰……但看到叶悦紧张此女,眼下肯因此女折返,暂回马车上,便不多言。
  马车里,影老放下了一身浅素罗裙的女子,退在了一旁。
  叶悦跪坐于马车中,紧张地将郭小钰接在怀中,她看着郭小钰嘴边、胸前所呕的血,急急伸手去把郭小钰的脉,小手止不住地颤抖:“小钰……小钰……”
  “阿悦……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与此同时,叶悦也已摸到了她的脉——剧毒入心,脉息几绝。
  眼泪一霎时模糊了叶悦的眼,红衣少女一下子无措地抱紧了怀里的郭小钰,控制不住地“哇”一声哭了出来:“小钰……小钰……”
  郭小钰的目光不觉便凝在了这个泪眼婆娑的小姑娘脸上。她仰首看着怀抱她的叶悦,语声仍像以往一样柔淡:“此毒名曰‘断魂’……是影网专用于惩戒叛徒的剧毒……我是影网影主……你应该听说过……很多江湖上你曾耳闻的恶事,都是我做的。”
  影网之名,自毒堡一役后,天下又有几人不闻?
  这些叶悦从郭小钰口中听到,本应震惊难解的话……于当下,于此刻,却都已经入不了叶悦的心,显得那样无足轻重。
  叶悦只知道抱着怀里的她,手足无措地哭。
  “小钰此生有两个恩人……一个救我之命,为我葬父,授我谋武,予我权利……我在我爹墓前发过誓此一生效忠于他,永不叛离……”目中闪过一缕微光,郭小钰空望前方,慢慢道:“所以最后违背了他的遗愿,未再助战夏国,私自利用影网势力,暗助……”言之未尽,未再言,郭小钰转目温柔地看着叶悦,只轻言道:“事到如今……小钰甘愿服下‘断魂’,以全当年我父墓前,与他之誓。”
  气息渐弱,郭小钰的目光凝在了叶悦满是泪水的脸上。“另一个……”目光越来越柔,她眷恋又怀念地看着叶悦,慢慢道:“另一个护我尊严,给了我一两金子,还有一串糖葫芦……”
  素衣女子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洛阳街角,于细雪纷然中探头向自己望来的红衣女娃儿。
  那时的她,眼里没有婆娑的眼泪,只有星子般璨然的亮光。咧嘴笑着问自己:“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回家?”
  “天寒至此……怎不归家……”躺在光影斑驳的马车里,郭小钰轻声喃喃了一遍,右颊上的梨涡隐现而出:“我说……我跟我旁边的所有乞儿一样,已经没有家,只能四海为家,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你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后来才知,是你发现了我初来癸水,衣裤染血,却毫无所知地混在一群乞儿中沿街乞讨着……身边早有老乞用异样的眼光在打量我……
  你央身边的侍从把我带走,给我买了新的衣裤,偷偷塞给了我一两金子,还把手中的糖葫芦给了我。
  对我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和我一样……你比他们更需要好好保护自己的。”
  指尖染上了胸口衣襟上的血,郭小钰从贴身的荷包里,慢慢拿出了那块已然被她摩挲多年的小金块。金块尚热,带着她的体温。“我在洛阳街头……几次想要用掉它的时候……都没舍得……我差点握着这一两金子,饿死在了草丛、破庙、洛阳富户的高墙下……幸得主人出现、相助,才得以活着保住了它……可惜那串糖葫芦我没能吃到……我在那上面涂了偷来的毒……毒死了抢走它的几个老乞丐……”
  叶悦只听得更加哽咽,她隐约记得她还小时,好像做过这样的一件事……
  却从来不知道当年那个狼狈、难堪、骨瘦如柴的小乞儿,竟然就是她……
  叶悦心疼得泪落难止,咬牙哭得颤声:“小钰……小钰……你不要死……”
  体内痛如蚀骨,唇边再度溢血,灌满颈侧。
  郭小钰看着叶悦,久久,长长一叹:“若有来生……我再接着还你的恩吧。”
  叶悦哭得泣不成声,呜咽着抱紧了她,埋头在她颈侧:“我不要你还恩!更不要来生!我要你活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只希望你活着……活着继续和我做最好的朋友……”
  素衣的女子轻轻地靠向了她。“我知道……我也想……想要你活着……想要以后、来生,还能和你相见相知……相交相往……相念相惜……阿悦,此生能遇见你,真好。”
  郭小钰极缓慢地抬手,轻抚过叶悦滑落肩头的长发……与此同时,艰难地转首,看向了一旁的影老。
  影老会意,下时便出手如电,点住了叶悦心门大穴。
  “小妹!!”叶青、叶飞见得,登时凛色、急目,齐齐护到了叶悦身侧!
  叶悦已然动弹不得,她怀抱着郭小钰,只有眼泪在肆流。
  郭小钰看向了叶青、叶飞,喉中咳血,脸色愈白。“你们二人带着她……速行赶路吧。”又咳一声,郭小钰半敛目:“来时路上……影老已得到讯息……凌王妃身死……叶齐带着叶萍被逼逃至了冷丘南崖上……那里是险崖绝壁……生途杳无,唯见死路。”
  不论是被点住了穴的叶悦,还是叶青、叶飞,听到郭小钰所言,目中一刹那皆红彻。
  叶飞更是咬牙嘶声:“你说的!都是真的?!”
  旁边的佝偻老者适时瞟去一眼,哑声沧桑道:“影网讯息,向来快速,影主所诉,句句是实。由不得你们几个小娃子不信。”
  郭小钰慢慢从怀中拿出了几张布帛和土纸。最上面的那张布帛上用漆墨绘着崎岖的山道,用朱砂绘着一条北上的路线。“叶齐一死,夏军必全力搜捕作为凌王独女的阿悦……还有你二人……”
  郭小钰的语声即便气弱虚浮,仍透着静淡之色,她勉力看向了叶青、叶飞:“如果不想阿悦死,就照着这张地图,带她去往漠北……”
  叶悦一听到“漠北”,眼眶刹时更红,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是因为她说过……若有机会,想去大漠,看孤烟直上,览大漠风光。
  “三年前……主人死后……我曾亲往漠北,在一处能看见绿洲的戈壁上买下了一处客栈……”郭小钰将路线图下面的两张土纸慢慢摊出,推到了叶悦手边。“这是客栈的地契和房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