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407节
  “我不在乎。”胜艳仍旧看着远方,即便那里雾霭轻蒙,已经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心血来潮,想试着救一下她,至于是不是真的能救下她,我其实没抱什么期望。”
  “没抱期望?!”木比塔骤然拔高了声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被你威胁得放过了卑湳部的王女!”一惯吊儿郎当的羌族少年,此时磨着牙在她耳边说:“知不知道老子因为你!现在已经沦为兵卒口中管不住自己婆娘的没用男人!?”
  胜艳的眼帘垂了下来,任他将自己圈抱在怀中。什么也未说。
  “你敢叫老子用你的命来发誓……”木比塔咬牙看她:“是不是知道……”
  语声淡冷,胜艳平声反问:“知道什么?”
  木比塔被她问得一口气突然泄尽,扭头便道:“没什么!”
  木比塔踢马,带着她回往王帐后面的寝帐。
  路上木比塔又道:“昨晚上我看见你拿刀了……已经三年了,你手腕上的伤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眼帘微抬,胜艳眼中冷凝与警惕之色一闪而过。
  “这片草原离中原很远,但离水源很近,时常会有附近高山上的猛兽下来喝水,你陪阿泽、阿岚出去玩,万一遇到了终归危险,带个兵刃防身也挺好的~”木比塔看了一眼她被皮袍包住的双腕,那里有两个被弩-箭洞穿后愈合留下来的疤。“只不过你的手腕之前伤得太重,最好不要拿太重的兵刃……再加上已经没有内力了……就算要拿刀,也该配个轻便、细刃的刀。”
  胜艳看着前方,脸上很难不露出冰冷又讽刺的笑来。
  她伤得太重的手腕,是他拿着弩-箭亲手射穿的。
  一身内力也是他亲手灌入的散武丹。
  所以他……到底凭什么在心里认为,他喜欢自己的呢?
  对真心喜爱的女子,何人会洞其腕、散其武、断其翼?
  要到何时,他才能明白过来,对她,他更多不过是占有欲和……
  “改天我叫手底下的人帮你做个轻便的短刀吧!”木比塔状似随意道:“以后可以带着防身~”
  胜艳什么也未说。
  当晚,木比塔入帐,打发阿姆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偏帐。
  床榻上,胜艳被他压在身下作弄,指甲渐渐掐进了肉里。
  她在他一遍遍流连在她唇上时,终于忍不住嘶声道:“木比塔,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木比塔明显愣了一下,一双似狼又似鹿般锐利又精亮的眸,透过汗湿的额发凝在了胜艳脸上。一时未出声。
  过了少许,他才舔了舔牙,抵着她的额头沉沉道:“因为老子选了你当我的婆娘……我才想问你,究样怎样才肯好好跟老子过日子?”
  胜艳直直望进了他的眼睛里。一点寥落和悲哀、一点苦涩和可笑,在心里化了开。
  声轻如羽,她回他:“下辈子。”
  当夜,木比塔听完气得狠狠折腾了胜艳两回。直到身畔的女人昏沉睡去,完全叫不醒了,才肯罢手。
  次日王帐里,赫连秀拿着两封百里加急的传书入帐。
  传书来自夏国中军,道赫连绮之已然启程在回途中,故传书与木比塔告知一声。
  “说好的三个月之内把我哥好好送回来,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夏军那边总算识相,知道动身护送我哥了~”木比塔看罢就道。
  得知他哥就要回来了,木比塔心情很不错,又想到:“接下来老子就把这六万先零兵和四万卑湳兵好好整合一下,等我哥回来,咱们自己建立一个新部族!”
  赫连秀也很高兴,点头赞同了他的想法。随后把收到的另一封传书也递给了木比塔。
  “还有一封,是那位姓巫的夏军主帅……写给姊妹的家书。”
  姊妹?家书?
  木比塔反应了一下,才意味过来。
  便伸两指从赫连秀手中抽走了那封家书,看见上面写着“巫聿胜艳亲启”几个字。
  挑了下眉,木比塔毫不犹豫地撕开了书信,拿出了里面的信来看。
  信写得很恳切,也很关心忧怀,多是姊妹间心疼问候之言,情真意切,还有告知家中近况,问其近况并叮嘱保重自身。
  没看出来什么问题。
  木比塔觉得不放心,想到自己学汉字才短短两三年,又把信拿给了舅舅赫连秀看。
  赫连秀看完也道:“只是一封家书……但看得出来巫家真的很担心你帐中那位。”
  木比塔不置可否。把信纸翻在手指间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抬手准备撕毁。
  忽然那个女人坐在马上、自己身前,看着卑湳部王女骑马远去时的眼神,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
  他知道她羡慕,也知道她想回家。
  但这里才该是她的家!
  又想到她昨晚说“下辈子”时的眼神,胸口一股郁气,突然纾解不开。堵得慌,又闷得慌,心烦意乱得很。
  木比塔烦躁地握紧了手里的书信……好半晌,终归软了一下心弦,松开手指把信放进了自己怀里。
  第389章 五更疏欲断
  “喏,你的家书。”木比塔一进帐子里,就把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抛,掷到了胜艳面前的矮桌上。
  宽敞的寝帐里,阿姆跪坐在兽毯上正给小阿泽绑头发,小阿岚乖乖地坐在旁边等着。
  胜艳坐在矮桌前,原本正拿着羊奶准备喝。闻话端碗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她的眼神落在了被抛落在面前的那封书信上。眸光一颤。
  信封上写着“巫聿胜艳亲启”几个字,是停云的笔迹。大姐亲手给她写的信。
  即便封口明显已经被撕开,她也有些呆怔在了原地。
  “愣着干嘛?不想看?”木比塔在她对面坐下,阿姆见状马上放下手里的羊角梳就要给他也端上一碗羊奶。
  木比塔随手一挥让她接着忙,眼睛盯着胜艳没有移开。
  “诶。”阿姆应了一声,拢住两个小孩继续给他们梳头发,没让他们往木比塔和胜艳这边来。
  回过神来,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微湿。胜艳放下羊奶,伸手抓向眼前的信。
  陶碗里的羊奶被放下时洒出来了一些,木比塔看见,有些不高兴,突然就一把压住了矮桌上的信。没好气地说:“先把羊奶喝了!”
  胜艳摸着信的一角,闻声微怔着抬头看向了伸手压着信的木比塔。
  木比塔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眼里流转的水光,也怔了一下。
  压着信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语声轻了些:“……省得放凉了。”
  胜艳立马转向了旁边的羊奶,端起来咕嘟着几口喝完了。
  她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奶渍,回过神来,又在袍袖上用力擦净了手指、手背上沾到的奶。这才重新伸手摸向了桌上的信封。
  木比塔看着她,把压在信封上的手移开了。
  取信的手细不可察地微抖,展开信的那一刻,胜艳看着绢白纸面上那一个个刚强峻逸的字,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紧。
  大姐的字还是这么有力。
  信中叮咛、问候,无不恳切,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忧怀。三妹巫聿章瑞已然去信军中多次,问她近况,问她为何不回信给她。
  停云和姑姑至今未敢告诉三妹她的境况。
  惊觉一滴泪落在了信纸上,胜艳立即用手背抹去了眼中的水渍,再用衣袖小心地沾走了信纸上的水滴。
  木比塔看着她拿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
  几次想打断她,或说什么,强忍下了。
  末了,起身便从矮桌前离开,掀帘出了帐子。“老子回头再跟你这婆娘计较……”
  一连三天,木比塔回帐时都看见胜艳手里拿着那封家书在看、在摸。
  就连晚上木比塔向她索取时,行至一半,她都会分神去摸一下被她放在床头的家书。
  木比塔咬着牙强忍了数日。
  “阿娘,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小阿岚不知何时钻到了胜艳怀里,指着信纸上的字小声问胜艳。
  胜艳的眼睛没有离开纸面,神色无意识间柔和了很多,却不自知。
  耐心地顺着小女儿伸手指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给她。
  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柔缓,听得一旁埋头玩泥沙的小阿泽也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扔下手里不成形的泥羊泥牛就往胜艳身边凑过来。
  “我也要我也要!那这个、这个是什么字!”胜艳顺着儿子随手指的字看过去,原本柔和的目光却突然凝怔住了。
  “去找阿姆玩。”语声恢复了冷漠疏离,神情亦复冷凝。
  原本坐在兽毯上叠衣的阿姆听见,赶忙上前来牵走了两个孩子。
  她想起了以前女扮男装在外游历时,偶尔写信回家报平安,怕信件有失,暴露己身身份,曾同三妹玩过一时的暗语。
  刚刚被赫连泽随手一指,发现相隔四字的两字恰好也能相连,或为一词,或为一字,她才蓦然想起来。
  也顿时明白了大姐的信中为何屡屡提及三妹。
  眼睛再看手中的信纸,十指无意识间攥得更紧。
  ——赫连抵前一日,趁乱,来救。
  双目微微睁大,胜艳凝目在信纸上,久久不能回神。
  大姐已决心派人来救她,就在赫连绮之被护送抵达的前一日行动。
  暖意涌动着流入心间,已然几度发紧的眼眶渐渐氤氲,模糊的视野里,那被她在脑海里一字一词连起来的一句话,几度在眼前、心头,萦绕徘徊。
  攥着信纸的十指那样紧,紧到指甲陷进皮肉亦无知觉。
  想。
  很想。
  回家……回那片她所熟悉的中原……
  可是。
  她在这里有了孩子。
  且以木比塔心性……不会肯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