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白璃抽泣。
  眼泪滑落,滴在雪地上,在彻底被低温冻结之前,微弱的余温融化了一点落雪。
  广告商叹气:“真哭啦?这么大人还哭鼻子。”
  久远的回忆里,比他稍微年长一些的年轻人扯住他的脸皮。
  【也不害臊。】
  他笑道:“也不害臊。”
  过了好一会,白璃才缓过气来,那些压抑着又爆发出来的情绪短暂地将她击倒。
  抬起袖子擦了擦脸,脸皮疼得要命,像是快要裂开。
  “我没事。”小猎人闷闷地说。
  “谁管你呀。”高级治疗摸了摸衣兜,空的,他转头去掀开他哥的斗篷,精准摸到斗篷内侧的暗袋,果不其然摸到了点东西。
  他抓出两只橘子:“吃吗?”
  虽然是冻得比他哥的尸体都要硬的橘子,但那也是他哥为数不多的遗产了,不能浪费。
  白璃沉默地接过橘子,指甲在橘子皮上来回划了好几下,也没划得开。
  太硬了。
  广告商毫不意外,直接张大嘴巴,把橘子塞进去。
  白璃没这么干,两只手捧着橘子咬了一口,有些酸甜的汁水还没有彻底冻结。
  “呜呜呜。”广告商发出不知名声响。
  白璃把一口带着橘子皮的橘子咽下去:“挺好吃的。”
  不是问你这个!
  广告商继续呜呜咽咽,好半天才把这冰坨坨解决掉,重获自由的第一时间,他大喊:“我刚刚是被它给冻住嘴巴了!”
  白璃:“……”
  这样啊。
  大概是食物使人心情愉悦,尽管是这样的恶劣环境,吃完一颗橘子,白璃也感觉心情好多了。
  她吸了一口气,正要借着光线找一下刚刚被她脱力弄丢的刀。
  爆炸声从远处的战场传来,那永不熄灭的火焰静默了一霎。
  然后无可挽回地衰落下去。
  广告商告诉她:“那是玛塔,你不知道她是谁吧?”
  “几十年前是个高猎,后来被转化成吸血鬼,是个公爵。”
  “哦,现在是个死了的公爵。”
  他说得平淡,并不为如今的大将死去而产生任何波澜。
  广告商理了理衣服,又理了理他哥被他掀开的斗篷。
  然后他躺下来,闭上眼睛。
  他已做好死亡的准备,要和家人死在一块。
  白璃仓皇低头,弦月洒落银辉,整片雪地都折射出光芒。
  她找到了她的刀。
  猎人捡起自己的武器,奔向本该属于她的前线。
  广告商待在原地,不听不管,双手搭在肚子上,感受到四肢在发冷。
  本来有玛塔的火焰,幻想领域终归有所收敛,如今始祖彻底没了限制,温度继续下降。
  据说,绝对的低温足以将时间都凝固。
  *
  会长看到那双眼睛更加明亮了。
  现在,那种难言的愤怒则更加明显。
  会长发现了这两次变化的相同之处,死去的人都是那位的信徒,都和它一样臣服于那位存在。
  于是这愤怒也清晰明了起来。
  ——【你冒犯了那位主宰,你杀死祂的信徒,凭什么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旧主失去了眼睛和生命,你也别想好过。】
  会长凭本能将眼睛丢出来。
  那双眼睛便像双生的月亮那样升至高空,宝石的光辉璀璨,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冷意。
  时间在这样的辉光下凝滞,它所照拂过的地方,连落雪都安静。
  始祖看向这突兀出现在领域中的未知事物。
  带着和那两个叛徒一模一样的气息,像是在某种存在身边短暂地待过一段时间,于是便沾染了些——深海、苍穹、星空——所有人类无法到达的禁区的色彩。
  ……其实比起宝石,这看起来更像是一双眼睛。
  在始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便失去了思考一切的能力。
  精神实体,或者说是灵魂,那些科学史上暂时无法判定是否存在的东西从身体里被剥离。
  上升,或是下坠。
  直到再次睁开眼睛。
  她是……谁?
  对了,祂是这个王国的神明呀。
  第62章 豢养全世界
  王国的神明立于高塔上,寄宿在并不如何满意的躯壳中,注视着这一切,人类对它发起无用的攻击。
  他们是无法对祂造成真正的威胁的……除了树根和那本不知来处的书。
  但是,新的未知降临于此。
  新神抬起头,在浓重的晨雾中,在苍穹的尽头,祂看到那个未知露出一点笑意。
  祂感受到了对方和那本书如出一辙的气息,混沌一样的驳杂,像被打翻的颜料盘,所有颜色混在一起,于是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
  祂不知道对方为何而来,但祂也根本不需要知道。
  因为对方已决定誻膤團對的事情无可更改,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在新神真正的本体被剥离出来,不断向上,不受控制地向晨雾靠近时。
  祂模模糊糊地想——
  就算是这个王国的神明——
  是否在你眼里也如蝼蚁。
  如果世界是你的乐园,那所有生命——无论是神明还是人类,都该是你生杀予夺的,豢养在这世界上的宠物。
  也许,对方才是真正的尚处于混沌蒙昧时的世界之主。
  世界在主宰降临时沉寂。
  在一片空无的安宁中,神明乖顺地来到祂身边。
  眼睛,祂那胜过世上任何一种瑰宝的眼睛取悦了主宰。
  于是主宰取走了祂的眼睛。
  恩赐一般。
  然后神明下坠。
  祂的一切都随着眼睛被带走了,无论是力量,还是一切源头的神格。
  其实那本就不该是祂的眼睛,神明怎么会拥有如此显见的弱点,怎么会把神格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只是主宰这么想了而已,祂想这东西是什么,那它就该是什么。
  于是神格被世界殷勤奉上,神明的躯壳也不过是充当展示柜的作用,好让主宰的心情更好一些。
  在沉沉坠入深渊之前。
  那些不甘和痛苦却让祂感到陌生。
  祂——她终于想起来,这根本不是她的过往!
  那双悬于高空的眼睛将她带入旧主的记忆。
  让她完完整整体会了一遍旧主是如何被主宰取走眼睛的。
  而真正的现实里,始祖试图睁开眼睛。
  失败了。
  明明根本不是她的记忆,她依然同旧主一般失去了眼睛。
  或许早在她一瞥主宰余辉的时候,就注定不能再拥有这双眼睛。
  她在被那双眼睛的旧主同化。
  在彻底陨落之前,失去眼睛,剥夺力量,像一条岸上挣扎的可怜的鱼。
  任人宰割,任由处置。
  不——那不该是始祖的结局。
  她没有真正直面主宰,没有见过那种无可置疑的,足以将世界在手中把玩的绝对伟力。
  于是她依然能够拥抱愤怒。
  在失去一切之前,幻想领域应和着她的愤怒,天摇地动。
  逆流之河奔涌而来,如同神话中淹没人间的天灾,倒悬之崖顷刻间崩塌,巨石从云端滚落。
  暴风雪席卷了这里的一切。
  会长并没有感受到这双眼睛有什么奇特之处,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它丢出那双眼睛后,始祖便突兀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直觉快过思维,白璃的动作比她的反应还要快,大雁的翎羽裹挟着流光。
  又快又狠地斩下去!
  始祖的反应当然也很快,这本就是她的领域,在自己的领域中,异能者会拥有神明般的全知之能。
  但她在痛苦,非常显见的痛苦,这种感受让她的反应慢了一步。
  一步之差。
  翎羽掠过始祖的脖颈,一线血色从吸血鬼的皮肉中缓缓溢出来。
  握着雁翎刀的猎人看到,始祖依然捂着眼睛,一滴血液顺着始祖的指缝落下来。
  在暴风雪里被吞没。
  如果一定要在这种危难关头去思考这滴血液的来处的话,她想,按照轨迹来说,应该是始祖的眼睛。
  暴风雪肆虐时,白璃不退反进,她像是一朝顿悟的刀客,终于在此时得以和这把刀共鸣。
  刀刃挥舞,将始祖围困在铺天盖地的银与无处不在的流光中。
  更多的猎人倒伏在雪地上。
  防止被埋进雪里导致零件损坏,会长不再飘在半空中,它落下来,给自己找好掩体。
  白璃在风雪中和始祖对峙,异能无法对始祖造成足够有威胁的伤害。
  对方只是失去了眼睛,不是失去了力量,尽管幻想领域都开始濒临崩溃,但对方依旧具有随时可以鱼死网破的底气。
  既然如此——“我要怎么杀了你呢?”
  猎人还没有思考出答案,始祖嗤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