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用手擦了一下,也只勉强能看清前方,握剑的手带着难以忽视的黏腻感,干涸的血液凝固在指缝掌纹间。
她简直就是从血池里捞上来的人,孤军奋战,且战且退。
……穷途末路。
金阿青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做了个梦,和上次一样。
但上次她只是看到了些似有还无的画面,而现在却是非常清晰的景象。
她借着不知何人的视线观察四周,十分熟悉的矿洞模样,空间矿石逸散着独特的灵气波动,在每一次和剑相撞时引起轻微的空间扭曲。
剑修的目光总是更容易落到剑上。
她已看到那十分眼熟的制式剑,青云宗独有的制式剑,曾经的金阿青用了半年以上的利器。
尽管没有那更为熟悉的吊坠,但金阿青依然迅速分辨了出来。
——这是她的剑。
——用剑的也应当是她自己。
所以是幻境……吗?
金阿青绝对没有这样的记忆,她人生第一次踏入空间矿脉就在刚刚,怎么会有在矿洞内浴血奋战的记忆。
但如果是幻境,又要如何解释这真实到令人心惊的种种细节。
已发生过的事实并不随她的意志而改变。
这幻境中的金阿青——且叫她阿青吧——持剑在前。
有太阳真火自剑锋燃起。
人间对火焰想象的极点,该是九天之上的太阳。
它愤怒时,便将焚尽世上一切。
极炽热,也极具破坏性。
和剑修的剑其实是相差仿佛的。
都是天生为杀戮而存在的东西。
矿洞有一瞬间亮如白昼,裹挟着庞大威能的火焰转眼间吞没一切,鼠群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便消失在凛然焰光里。
这火焰竟带着冷意。
鼠群成尸体,总算沉寂下来。
阿青晃了晃身体,又勉力支撑住。
她非但没有去找矿洞的出口,反而朝着深处继续摸索。
有什么东西,本能一般的吸引着她前去,无论要为此付出何等代价。
金阿青的视野随着转向,头顶压抑的石层,周围密布着被炙烤过的尸体,墙壁上熄灭的照明灯。
和地上那一柄玄铁剑,福禄的黄色碎片散落在周围,被血迹染得看不清原样。
大脑有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如果这是幻境的话,也未免太真实了。
可是这里既没有无名剑,也没有钟六的尸骨。
时间在金阿青的思考中快速流逝。
她看着阿青捡起剑,双剑握在手中,一步一步走向矿洞深处,剑刃早就拼杀出了豁口,却依然是阿青为数不多的武器。
并不如何优越的武器,和她天下无二的剑心。
剑光,熟悉地几乎要印刻在灵魂里的剑气如虹,裹挟着天边赤轮的辉光。
堂皇一剑。
火焰不分敌我地吞噬,将整个矿洞作熔炉。
直至燃烧殆尽。
金阿青突然福至心灵。
她想。
——阿青死了。
*
金阿青突然睁开眼睛,从幻境中脱离,心悸的残留依然笼罩着她。
她深呼吸好几口气,胸腔里灌满了腥臭的、矿洞内并不新鲜的空气,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章向文照着小师妹之前留下来的问题,告诉她:“这次是手。”
那颗光点落进了她的手中。
他忍不住皱眉:“要不还是回去找个医修看看吧。”
兴许是外面的这些散修水平不够,才看不出来什么名堂,但凡有人看过金阿青现在的模样,都说不出对方一点问题也没有的话来。
金阿青随便点点头:“都行,那就等回去再看看。”
她真的无所谓,非但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能够感受到灵气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刻都充裕。
仿佛饱腹,又像是找回了丢失已久的一部分。
钟六谨慎地戳了戳她:“我们要不回地上再聊天?”
这真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又臭又熏,堪比大夏天暴晒了一整天的垃圾场,那滋味。
战斗彻底结束,精神也一下子放松下来,四人你拉我我拉你,互相拖后腿。
好一会才终于是回到陆地上。
参常摸出传音玉符,断了这么久的联系,发来的消息多到玉符震得空间袋都抖了两下。
金阿青坐在地上发着呆。
章向文蹲着抱起传音玉符,开始尝试预约宗门内数得上名号的医修。
然后就看见了久未联系的师父突然诈尸了。
【报告暂停,速回宗门。】
第73章 说话真难听
“白昭!”有人在喊他。
“再睡下去你那徒弟又要延毕了!”
……哦,那小子啊,延毕就延毕吧,本来就不适合当个剑修,趁早换个道统也还来得及。
要不是当年脑袋一热,再加上章向文说得花里胡哨——什么以后肯定给师尊天天上供、师尊说一他不说二云云,说什么也不会收这么个徒弟,差点害他在教育界声名扫地。
白昭模模糊糊地想,都怪当时收徒的时候还太年轻,没看清这小子的咸鱼本质。
嘈杂的背景音里,那人继续喊:“你关门弟子都要没课上了,剑术课老师现在没一个肯教她的!”
她送那小剑修去海城的时候就发现了,竟然一直用的是基础剑招,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本来去年都不打算收徒的,看到金阿青那颗天生剑心,又没忍住收徒的心。
白昭啊,白昭,这次且收她为徒,便作关门弟子,时时警醒自己千万莫要再收徒了。
脸颊上传来不甚清晰的痛感,像是隔了层纱,有人冷漠地拧着他的脸颊肉。
“年末评选的优秀师长没你名字。”
——怎么可能!
白昭惊醒了,神情还带着恍如隔世的迷茫,收徒就收了,那么优秀的弟子,他怎么可能拿不到年末的评选!
边喆冷笑:“睡睡睡,就知道睡,现在脑子清醒了吗?”
远处,有远古妖兽的怒吼声传来,盖过了边喆的冷嘲声。
但白昭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无言抿唇……明明是重伤昏迷,说得真难听。
在白昭糟糕又恶劣的关系网里,除了教的几个徒弟,也就边喆和他关系还算不错。
理论上来说边喆和很多剑修的关系都不错,毕竟所有剑修都指望着能和边喆打好关系,然后哪天她老人家一高兴,大发善心开炉炼剑。
不过白昭用剑实在是用在了边喆心坎上,能把炼器师炼出来的剑用得这么出神入化,对炼器师来说也是某种意义上难寻的知己。
不然以白昭几乎为零的情商,怎么看都不是能和边喆关系良好的样子。
边喆塞了一个空间袋给他:“丹药,自己拿着。”
她前段时间突然对炼丹开始感兴趣,短暂地放下了炼器这门老行当,从零开始成为炼丹大师。
反正积蓄够用,要是没钱了,大不了再去炼器——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几乎是所有炼器大师的真实写照,视个人懒怠程度还可以上升到三十年甚至三百年。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白昭张了张嘴,血腥气止不住地从喉咙上涌。
他打开空间袋,掏出复元丹吃下。
——好难吃,丹药竟然也能做得这么难吃。
白昭皱起脸,突然间就觉得让伤势自己痊愈也不是不行。
边喆翻了个白眼:“就是要味道恶心点,才好教你们这种人知道不要不拿受伤当回事。”
然后她才回答了他的问题:“情况不太好,那些妖兽杀也杀不完,我不止一次听见那头麒麟的吼声了——我确定从头到尾那都是同一只麒麟。”
死而复生,周而复始,所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的努力好像全无用处,徒劳地将这些不死的魔物挡在天堑之下。
若是有朝一日再撑不住,魔物便要从这无底之渊爬上来,来到人间。
为了斩杀麒麟重伤昏迷的白昭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剑就要出门。
边喆又想翻白眼了,剑修这种生物就这死德性,一根筋只管走自己的路。
“你最好想清楚到底是等伤好了再出去,还是现在带着身上那个窟窿眼就直愣愣去外面找死。”
边喆说话一向不好听,也从没人会当着她的面说你说话太难听了之类的话,于是她就更不会改掉这种习惯了。
炼器大师总归各有各的脾性,边喆这种只是说话难听了些,在大师群体当中却又算得上是很好说话的类型了。
白昭冷静下来,麒麟踩踏地面的声音、和浮在云端发出的怒吼声,无疑都在冲击他的灵魂。
……为此牺牲了两个道友,竟然又是这样的局面。
无论如何也杀不死的怪物,真的是他们这群修真者能拦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