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你居然还愿意叫他一声老师,”连衡的语气很和缓,他慢慢转动着食指上的素戒,那是一枚闪着明媚火彩的锆戒,“真不知道应该叹你太念旧情,还是太妇人之仁。”
  南观没有说话。
  “当年阿观的母亲在车祸中丧生,这一实体的动作,是沈子纬所为。我为我的朋友复仇,让这个人再也无法追回自己的灵魂,顺便实现我的一个小小的愿望,有何不可?”
  连衡转向宁徽,似笑非笑。
  “但南教授——阿观的父亲意外失事,是我那个父亲,连成毅,亲手设计的。因为嫉妒,因为不甘,因为执念,他对他的学生孔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后来两人之间又发生了学术上的分歧……或许是根本上的分歧,孔教授对她老师彻头彻尾的否认吧,谁知道呢?”
  “导致孔霖死亡的罪魁祸首,究其根本,是连成毅。是他扭曲的想法,是他带着毁灭意味的纵容和……漠视。”
  “宁徽,你的父母死于连成毅的一念之差,这就是事实。”
  宁徽差点扑上去揍人,被谭阅硬生生摁住了。
  “他是我的老师,这也是事实。他教我体术、枪械、社交的手腕和技巧、在政坛斡旋的各种方法,还有关于玩家的思想……一码归一码,我不会否认。”南观没有被激怒,反而眯起眼睛,“连衡,那你呢?”
  连衡的神色微微地滞住了。
  “你对你的父亲下手,是因为我。我说得没错吧?”
  犹如钟声重鸣,闻过心头猛然一震!
  “你口口声声都在讨伐连成毅,但你和你父亲……何尝不是相似得令人作呕。”南观轻声道,“你对我有某种异样的情感和扭曲的执念,一如你父亲对我母亲。你怕连成毅将对我母亲孔霖的情感投射到我身上来,你无法接受我的离开,更无法接受有谁能够被我承认地站在我的身边……自始至终,你都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但很可惜。”
  南观后退半步,站到僵住的闻过身侧,歉意地欠了欠身,姿态优美而冷漠。
  “我已经有站到我这边的人了。这个人不是你,连衡。”
  “……是吗?”连衡柔和地反问道,音调中升起无法掩饰的怒意,“——只可惜,除了你的所有人,今天都会死在这里。而你会成为我的珀利特亚,我的哲人王。”
  他看着南观如黑曜石般冰冷透彻的眼睛,微微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哲人王从来都是被迫的,他只能眼睁睁地被不可逆转的潮流推向那个位置,不甘而无奈地、痛苦却幸福地,迎来永恒的圆满、最理想最和谐的社会。”
  许多人从阴影走了出来。那是连衡契约的玩家。
  “……你契约了多少人?”
  “大概只有10%左右的人还未被我契约吧,”连衡望向南观的眼神,有种难以描述的毛骨悚然的深情。
  “此后,你就不会弃我而去了,阿观。”
  “不。”南观说。
  “我会在这里和你做个了断。”他一字一句道,“我会杀了你。”
  “至于你说的那个社会,”他嘲讽地说,“没有思想、没有个体的社会,就是一块儿死水晶罢了。”
  轰——刺拉!
  一番激烈战斗后,连衡被闻过刺穿了咽喉。
  他口中喀喀作响,鲜血从嘴里溢出,喉咙里却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呵呵呵呵……阿观……你太高看你自己,也太高看人性了……所有人都会想拥有这个绝对独|裁的机会……契约、等级和玩家的存在,权力向金字塔顶端汇聚一定是必然趋势……”
  “是啊。”
  南观干脆利落拔出连衡咽喉上的刀,转身插入液体舱,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连成毅早已应结束的生命。
  为老师合上眼睛后,他转过身,面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所以,我不是‘圆’的人,也不是反‘圆’的人,”南观说,“我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让这一切完全消失,断绝一切滑向深渊可能。”
  连衡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怒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盯着南观。
  “交易……”
  南观颔首,投向连衡的目光充斥着怜悯。
  “是的,我的交易,就是这么简单。”
  确认连衡完全断气后,南观猛然起身。
  五人快速走出众生科技大厦,谭阅、卞仪弦和宁徽先后进了车里,然而南观忽然抓着闻过的领子,把他紧紧摁在车窗上,鼻梁几乎碰到他的嘴唇。
  “闻过,”他的语调前所未有地冷酷和坚定,“明天,你必须竞选成为副司令。此后十天,我要求你不管用什么方式,控制住军队——控制住核委。我接下去需要去A国周旋,‘圆’和反‘圆’的主要势力都在那里……或许是杀人,维持十天的稳定。”
  闻过凝视着南观黑白分明的眼底:“……好。”
  “对不起。”南观扯了下嘴角,酒窝里盛满伤感,“……你可能会死。”
  “没关系。”闻过不由自主低下头,碰了一下南观的嘴唇。
  这个吻是如此的短促,如此的清浅,就像一只蜻蜓掠过睡眠,荡漾起丝丝缕缕的涟漪。
  “我已经站在你这边了。我是你的人。”闻过低声说,“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死亡并不算什么。”
  次日,NO.1大总督连衡缺席,在封肃与楚东风以及核委的支持下,闻过成为新一任核心区铬刚部队总负责人兼副司令。
  第三日,闻过发动政变,全面控制核心区。
  与此同时,南观抵达A国,与卡修斯等大家族会面后奔赴失去首领的“圆”组织总部,第一次以“珀利特亚”的真容出现在会场,高层哗然。
  第十日,7月29号,一场全球范围内的大雨诡异地降临。
  大雨过后,所有玩家身上的铭刻全部消失,所有契约化为乌有。人类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但所有人都记得。
  第十五日,南观出现在国际联合审理庭上,向所有人首次道出“还原剂”的真相,这一重磅消息瞬间引爆全世界。
  大多数人——曾经的低等级玩家和普通人——都认为南观是英雄,拯救了全人类的伟人;少部分人则认为南观并没有资格替全体人类做决定,痛斥他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为。
  结果显而易见。法律条文里找不出一条罪名盖在南观头上,何况外界舆论根本是一边倒,南观很快被宣布无罪释放。
  “南大总督,”闻过跟大狼狗似的,从背后一把环住南观,得寸进尺地亲亲他后颈,“现在,咱俩都是普通人了,铬刚部队也没有了——你不会要始乱终弃吧?”
  “那你还叫我南大总督。”南观挥了挥手肘,没顶开。
  “哦,我可以叫你亲爱的了是吗?”闻过笑道,“不准抵赖,你把我拉去干那杀头的事情前,主动亲了我的。”
  南观显然不是很想和此人讨论谁主动亲的谁,但奈何闻过已经死缠烂打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直接已经确认了关系,心心相印坚不可摧,已经通告过他爹妈,不能不作数……
  “好好好——你放开我!”南观说完就咳了一声。
  他这副身体遭遇过两次重大冲击,一次剥夺铭刻一次爆炸,前几天又高度紧张地绷着,其实已经不太好了,需要好好地温养。
  “……我真想把连衡挖出来,再戳一百刀。”闻过心疼地搂着南观。
  南观咳嗽慢慢消下去,忽然微微一笑:“其实,列车爆炸那件事,是我自己安排的。”
  “——啊?”
  “我当时怀疑我身边有连衡的内应,必须把内鬼揪出来。此外能够干掉连衡的机会不多,我决定赌一把;如果成功,皆大欢喜;如果失败,我可以趁机下放江南,再慢慢筹划,”南观说,“我把□□装在连衡的车厢里,那当量足以把他炸得渣渣都不剩。但那天爆炸的,是我另一边的车厢——舒河把消息泄露给了连衡。”
  “……”闻过惊得不知道该说啥。
  “金康大桥上我们被截杀,也是因为舒河上报了行踪。记得吗?那饭店是他推荐的。不过你最初见到我那一天,那两个杀手是孔云安排的。原本只是引蛇出洞,没想到把你给引来了。”
  闻过:“……”
  “连衡……我不太懂他这个人的执念,但我认为他所做的事情的后果是毁灭性的。”南观说,“契约80%的人,连衡绝对能干得出来。众生科技的药品卖往全世界,一旦玩家等级论猖獗,间接契约再增加的话,他的目的说不定真的能达到,到那时候……还原剂就没有用了。”
  “我无法描述我和连家的关系。连成毅的思想从合唱团时就开始体现,那种隐晦的等级塑造,规训,如今想来其实就是连衡思想的雏形。但……我想我必须为母亲报仇,我必须继承母亲的遗志。”南观叹了口气,“在远舟岛的时候,孔云把我母亲留在明江的笔记给了我。我母亲并不赞同连成毅的思想,她一直在追求如何达到克制和平等。我在她的遗物里学到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