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孙天影醒了过来。
  第一眼,他看到了他最想见到的人。
  第二眼,看到满屋金灿灿的阳光。
  那人脸上布满泪痕,眼睛红肿,神色疲惫,但看见自己醒来的一瞬,他瞳仁放大,绽放出光彩。
  第二次活过来,没有被咒骂声迎接。
  他爱着自己,期待着重新见到自己。
  我知道。
  孙天影动了动嘴。说不出话。
  我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你一定会在我身边。
  “老婆。”他努力做着口型。
  顾恺嘉眨眨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和尴尬。
  尽管叫过他无数次老婆,他还是会害臊。
  孙天影想笑,但控制不了脸上的肌肉。他只好一字一字,慢慢地、努力地继续动着嘴巴: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一只温热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不要说话了。”
  伤得很重,孙天影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五天,才转入普通病房。
  顾恺嘉一直守着他,不愿离开半步,KK要找他商量抓捕王伟琛的工作,他才同意刘轩和温阳阳来临时代替自己一下。
  恢复的这几天,孙天影一直昼夜不分、昏天暗地,但每次醒来,身边都有一个人陪着。有时,那人趴在床边小憩,有时只是默默地、呆呆地看着自己。
  自己的手总是被他的手握着。
  指腹有茧子,手心却很软。
  知道他在身旁,自己才能安心地入梦。
  我需要你。
  我一直都需要你。
  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就想不明白这一点呢。
  顾恺嘉出去接KK的电话时,孙天影看着窗外冰蓝色的天空,又睡着了。
  医院的窗户,变成了三亚那间小旅馆的天窗。
  三亚之行,他栽了两次。一次就是在那家小旅馆。
  他俩赶汽车去三亚的中途,被黑车司机甩在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孙天影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黑车司机和黑宾馆早算好了的买卖。
  “旺季哦,只有这一间了。”
  他们到的时候,只剩下一间旅馆的违建房。这是楼房边缘的一间平房,套内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巨大的洞悬在天花板上,完全没有遮挡。
  “你在搞笑吗,老板。”孙天影望着那个大洞。
  “真的没有房间了,”老板根本无所谓,“附近也没有住的,你们自己考虑一下。”
  孙天影有点恼火了,说要去消协投宿,老板也横起来,说要么住,要么去睡小树林子。
  “没事的,”顾恺嘉轻声道,他看出孙天影已经累了,“这里也可以,能看星星。”
  还真的看得见星星,孙天影想,但是,从来没见过哪间房的天窗就是一个洞——老板哪怕拿个木板盖一下呢,纯敷衍人。
  “但是小偷要是翻进来也方便,下个雨屋里马上闹洪水。”
  “还好,挺有意思的,”顾恺嘉想了一下,笑了,“想想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我们的床像船一样在屋里飘来飘去。”
  “顾恺嘉同学,”孙天影心情顿时好起来了,“你还蛮有趣的。”
  他们还是决定住下来。
  两个人整理了一会儿行李,突然,灯灭了,风扇停了。
  小宾馆上下一阵抱怨和哀鸣。
  老板的声音在小院里响起:“跳闸了跳闸了,等一会儿啊!”
  其实是停电了。室内热得要死,蚊香的气味闷闷地弥漫在室内。
  两个人已经懒得再生气,准备洗洗睡了。漆黑的房间,只有一点自然光照,正好不愁不好意思换衣服。
  顾恺嘉从浴室出来,穿着一件背心。孙天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顾恺嘉把背心往大腿处扯了扯。
  “都是男的,你至于吗?”孙天影说。他连睡衣都忘带了,直接把T恤和短裤脱下来,只穿着内裤跳下床。
  顾恺嘉扔给他自己的另一件背心:“不要耍流氓。”
  “便宜你多看几眼,我还没说你耍流氓呢。”孙天影接住背心,钻进浴室。
  他洗了澡回来,还是把背心穿上了,对顾恺嘉来说有点大的背心,在他身上差不多合适:“往里面让让。”
  两个人在臭臭的旅馆小床上挤在一起,单人床,让两个一米八几、一米七几的16岁男生睡,还是太过窄小。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着,彼此身上都是酒店沐浴露廉价刺鼻的香气,和潮热激起的轻微汗味。
  顾恺嘉抱怨:“你像个火炉。”
  孙天影故意贴着他:“那就当一下我的冰袋。”
  其实这么热,两个人贴着更热。但顾恺嘉没有推开他。
  这里是荒郊野岭,没有光污染。天窗外星星密布,让人震撼。
  两个人都睡不着,为了看清天空,他们起身,把床往天窗边推了一点,把枕头放在床尾,仰躺着。
  他们静默地看天,看了很久。
  “我好开心。”顾恺嘉突然道。
  “你好容易满足啊,班长,”孙天影用右脚搔了搔左边小腿,他正在被蚊子疯狂攻击,“不过,我也好开心。”
  看见这样的星空,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他们想,他们一定是为这个瞬间活在世上的。
  第二天醒来,汗水把背心弄得湿透,两个人面对面睡着,贴得很近,呼吸轻轻拍打在对方身上。
  孙天影做着混乱的梦。
  但他又觉得那不是梦,而是——回忆的碎片,是让他感到安心的瞬间。
  暑假。
  那天,下着大暴雨,他俩还是在公园见了面。
  孙天影抱怨,昨天饭局散了之后,王叔手机丢了,孙立新顺嘴问了句是不是他拿的,还给了他两下。
  “他说除了我,大家都喝多了,手机就在那儿不会飞,我又经常借王叔手机玩贪吃蛇。”
  “你没有拿,”顾恺嘉轻轻地,但很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大象滑梯外,一片白茫茫的雨幕,风卷过来,一阵冰凉好闻的腥气,夹着树叶的味道往他们脸上扑。
  “唔?你怎么这么坚定,”孙天影手撑着脑袋,侧躺着,“要是真是我拿了呢?”
  “真拿了你会跟我炫耀,还会把手机带给我看,”顾恺嘉把腿盘起来,“而且,如果你是这种人,我会一开始就看出来的。”
  孙天影看了他半晌,坐了起来,从身后抱住他,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干什么。”顾恺嘉嗔道,却没有挣扎。
  孙天影抱得更紧了。
  他想说,顾恺嘉,我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两个人在灰色微光中,静静看着外面的世界。公园在这个时刻,不会有任何人来。他们都很喜欢这种,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的时刻。于是在见面的那一刻,就把今日份的吻兑现,把明日份的吻预支了。
  “要不要这样,”顾恺嘉握住孙天影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我们找出是谁偷了手机。”
  “谁关心那个888镶钻手机啊,又土又丑,每次我看到就觉得眼睛受伤了,丢了就丢了吧。”
  “就把它当作一个游戏好了,”顾恺嘉道,“破案游戏。”
  “那可以,有意思,”孙天影立即转变态度,“我要玩。”
  顾恺嘉笑了。
  “你笑什么?”脸埋在后背,声音瓮声瓮气的。
  “你其实比我想的好哄,”顾恺嘉摩挲着对方的手,“把什么都换成玩游戏,你就会上钩。”
  “遭了,怎么办,被你看穿了。”孙天影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孙天影总觉得自己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他要是不主动,顾恺嘉在原地憋死也不会朝自己迈出一步。但,他迷迷糊糊地想,顾恺嘉也一直在隐秘地主导着自己。
  把自己暴露给别人,他永远是警惕的,但只有被顾恺嘉看透的瞬间,自己是安心的。
  他们分析了饭桌上可能的偷窃者。这是个高档私厨,孙立新一般会指定三个长相好看又会来事儿的服务员服务,他们推测,这三人应该不会偷窃,毕竟孙立新几次吃饭给的小恩小惠,也够抵一个手机了。突然,孙天影想起,叔叔们喝高了之后,又要了几个菜,是一个没见过的新人来上菜的。一名二十多岁的瘦小男性。
  当晚,雨仍然没停,他和顾恺嘉打着伞,等着那个人下班,打算摸清他的行动轨迹,像警察跟踪逃犯,心因为紧张和兴奋砰砰直跳。这人下班了,上了从沙坝区到九龙坝区的204路公交,他俩就坐在那人后面。他们推测,此人想要销赃,大概会选择离私厨更远、离自家更近的九龙坝区,第二天,他们就以这人的住所为中心,一家家找着附近的二手手机店。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找的很细致,终于在第三天,找到了那个只能电话订购的、很好认的镶钻888,手机左侧,还有一个能够认证“王叔专属”的凹痕。
  孙天影威胁老板说,不指认犯罪嫌疑人,他就报警,然后把他们拍的服务员照片给老板比对,终于确定,那个新服务员确实是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