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但我看过你发表的研究,很有深度。”
  她这句话全是欣赏,但莫名令沈续双颊发热,声音很低地答她:“谢谢。”
  “但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
  “分手也来见家长吗,这是现在年轻人的新花样?”宁姝调笑道。
  沈续:“……”
  “靳明是宁心留下的唯一的孩子,看到他,就像看到宁心……靳明是宁心留给我的遗物,我不能看着他深陷泥潭。”
  女人杯中茶水饮尽,她用手指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将它勾在指尖,而后用力朝着远处砸去。
  瓷片迸裂,仿佛在发泄着十几年的无声且压抑的怒意。
  宁姝重复:“沈续,靳明是宁心留给我的遗物,我不能不管他,看着他辛苦伤心而无动于衷。他和你分手的时候也哭过,就在你刚才站着的那个阳台,他说如果跳下来,会不会再睁眼的时候,是你接稳稳接住他。”
  “死了的人没办法接住他,但活着的可以。”
  她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沈续面前,用力地握住沈续的手,声音很轻但足够坚定。
  “我担心他总有一天会摔下来。”
  “或许这个请求很无礼,但你能来到这,我想你们的关系还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那么差劲。”
  宁姝声音带着颤,很激动,语气也越来越急促:“沈续,能不能请你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接住他,只要接住他一次就好。”
  “我。”沈续的手被抓得很紧,宁姝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他能感受到她的忧虑,伤感,以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哀伤。
  但现在的汤靳明事业风生水起,风头逐渐盖过汤家同辈,所有都向着最好的未来发展。只要到了足够拔尖的时候,汤连擎还是会将汤家交给汤靳明。
  重欲,利欲熏心的人,在选拔继承者的时候,同样会优先将机会交给与自己相当的孩子。
  宁姝逐层地将过去摊开,将伤痕毫无保留地袒露给沈续,最后像沈续见过的患者家属那样,抓住救命稻草般,希望他能救救她的孩子。
  只是沈续根本看不出汤靳明有任何弱点,他用的他的唇枪作为武器,以法条矗立坚不可摧的壁垒,他还需要自己拯救吗?
  在宁姝灼灼的目光中,沈续眼睫颤动几次,艰难地点点头:“我会的。”
  如果汤靳明真的需要被救的时候,就当是为了他们的过去。
  沈续轻声说:“宁姝阿姨,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宁姝俯身抱紧沈续,连连道谢:“谢谢你,沈续。”
  沈续被勒得很疼,酝酿的情绪因痛感消散许多,心中边感叹不愧是种过梭梭林的女人,边深呼吸,扶住宁姝的手臂,艰难道:“阿姨,我真的……真的有点喘不上来气。”
  太紧了,宁姝的力气甚至能直接和野熊搏斗吧。
  “啊,对不起对不起。”宁姝连忙松开,上下看看,“你没事吧。”
  沈续缓和气氛,笑道:“您真的是我见过的女性里力气最大的。”
  宁姝抹了把眼角,也承认道:“袭击研究室的野猪,半夜偷偷拉门的熊,都是我带着同学赶跑的。”
  “那么大的钉耙,举着就冲上去。”
  “……”
  沈续这下信了。汤连擎当年大概是真的对宁姝有执念,毕竟种地控制荒漠化完成理想,保护地球建设人类家园,又间歇性与野猪猛兽搏斗的女人,他去趟俄罗斯应该也见不到一个吧。
  与汤靳明有关的话题结束,宁姝算是彻底放了心,气氛也在与野熊斗智斗勇中逐渐轻松。那是汤靳明根本想象不到的极端恶劣环境中带来的苦中作乐,满怀理想的学生们就像是冻土中开出的花。
  下午茶被无限延长,直至夜幕降临,他们不得不为了填饱肚子而去晚餐,才短暂地结束闲聊。
  晚餐是纯正的西北风味,对于沈续这种食用冷食习惯的人来说,算是额外的新奇。
  两人边吃边聊,用得很慢,直至唐非面露难色地匆匆从外走近。
  他站在宁姝身边,先看了眼沈续,而后才汇报:“先生和明少都回来了,现在正在……正在前厅。”
  “饭还有剩,叫靳明过来吃饭。”
  “宁小姐,明少和先生在前厅吵起来了。”
  宁姝眼皮都没抬,似乎见怪不怪:“多大点事,叫他尽快吵完吃饭。”
  唐非继续说:“明少用高尔夫球杆砸碎了先生的车窗,还从车头走到顶棚……在先生头顶跳了几下。”
  这就是宁姝白天说的想要接住的汤靳明?
  稍微联想下汤靳明的举止,沈续被震惊地失手掉了筷子。
  他在汤连擎头顶跳还不够吗?
  汤连擎这么纵容他,这已经是继承人的待遇了吧。
  他看向宁姝,宁姝还是那句话。
  女人打发唐非过去找人:“叫靳明过来吃饭,汤要凉了。”
  第55章 研究所
  没多久,再度离去的管家重新回来了,带着汤靳明。
  男人唇角那块红红的,走近后沈续发现是破皮了。
  他手里还抓着根高尔夫球杆,重的那头拖着地,随着他的脚步发出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
  这显然就是唐非口中的作案工具。
  “吃饭。”宁姝起身重新拿了副碗筷,挨着沈续的右手边。
  汤靳明单手插兜走到他们二人的座位之间,站定,随便扫了眼饭桌上的菜,扭头对唐非吩咐道:“开瓶酒。”
  “你下去。”
  唐非无声离开。
  在这,宁姝的话才是一锤定音。
  宁姝用眼神示意汤靳明:“出去应酬肚子里全是酒,回家就不要喝那个东西了,安分坐着,陪我们吃点。”
  沈续不动声色地往宁姝的方向挪了挪,想离生气的汤靳明远点。
  此人表情如常,但沈续判断,现在的汤靳明只是个披着外衣的炮弹,谁点炸谁,为避免误伤,还是跟他保持距离比较好。
  “你去花园里吃。”汤靳明没动筷,只是坐着就不悦道。
  沈续一停,半秒,旋即神色自然地用公筷将蔬菜挑进盘中,掀起眼皮正好与汤靳明四目相对。
  视线碰撞,他咬着青菜,扭头背着宁姝,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地对汤靳明翻了个白眼。
  很慢,足够汤靳明反应,读得懂他什么话都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讲了。
  汤靳明:“……”
  “你今晚就睡在花园里好了。”宁姝开口,替沈续找回这口恶气。
  汤靳明反而笑起来,他完全倚在座椅里:“我可没有想躲人,是某些人恐怕这会也不待见我。”
  要是搭话就输了,认领汤靳明那份没有名字的阴阳怪气。
  沈续放下碗筷,擦擦嘴说:“阿姨,我吃饱了。”
  “吃这么点够吗。”宁姝看了眼盘中剩余,担心招待不周。
  沈续点点头,笑道:“下午茶的点心还没消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出去顺着公路走走。”
  宁姝眼睛在沈续与汤靳明之间转了圈:“外头蚊子多,记得喷驱蚊液。”
  话音刚落,汤靳明胳膊支起半边身体,朝宁姝的方向前倾,正要开口,宁姝捂住他的嘴命令道:“你坐下。”
  “留在这陪我吃饭。”
  吃饱是真,不想留在这也是真,汤靳明走进来后的几分钟内,沈续终于缓慢地发觉呼吸渐渐困难,有点分不清当下自己究竟是在哪。
  这里太像江城的那个家。
  又或者是江城的家故意装得与这里类似。
  而主人也没有变,汤靳明在,长得跟宁心十分相似的宁姝也停在这,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沈续才像是贸然闯入照片中的人,与周遭融为一体,却始终格格不入。
  他甚至没敢看汤靳明的脸。
  走到建筑与花园之间的空地,沈续下意识从兜里摸烟,手伸进去,空着拿出来,望着掌心他静静站了会,忽而无奈地笑起来。
  他好像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这并不是个好征兆。
  祝既北非要他去写填什么精神状态检查表,汤靳明在医院留存过的检查信息,以及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竟然还有过轻微脑震荡。
  那些词汇是连不专业的外行都能看得懂的东西,但拼在一起,前缀十几年前的日期,沈续就忽然看不明白了。
  直至今日,沈续才忽然发觉,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学者路线,或者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保持纯粹,其实是比梦里黄粱还要错误的决定。
  人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值得骄傲。
  就像公司里只要询问,就会仰着头对对方讲“他们都去开会了,开什么?我不知道。”
  ……
  他既不明白汤靳明坚持什么,也从未主动询问过他的过去。
  他甚至连宁姝的存在都一无所知,只是认为汤靳明最大的威胁是他的那些兄弟姐妹。
  沈续绕着路边花坛缓缓向前走,脑海里浮现的始终是汤靳明刚来沈家,他问他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之后是冷漠的汤靳明和自己一点点地亲近,成为朋友,家人,恋人,最终……全部收束为陌生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