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说着,施妩踩着高跟鞋一步步地走向沈矔,裙摆的鱼尾在地面缓缓铺开一层波浪状的柔软。
  ……
  其实施妩讲了这么多,却根本没告诉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或许,她根本不在意伤痛的过程,只是坚定地决定继续向前。
  她想要告诉他的其实很简单。
  不要害怕受伤,面对也没那么可怕。
  刹那,沈续望着施妩的身影,心跳如擂,不自觉地蜷起手指,试图控制胸腔中被震荡的情绪,以致遗忘了怎样呼吸。
  原来不止是汤靳明为了个真相准备多年。
  施妩也是。
  第72章 写进世界的刻板规则
  做过真夫妻,知道怎么演才逼真。演戏就像写进去的程序,代码运行的瞬间,施妩已经挽着沈矔的手重新进入室内进行交际。
  简直叹为观止。
  “发什么呆?”
  沈续扭头,来人端着一碟布朗尼,问他:“吃么。”
  “宴会的主角可以私自离场吗。”沈续瞥了眼里头的动静,转而挪到汤靳明身上,眼神触了下甜点,没接:“我从不知沈矔的戏也演得这么好。”
  汤靳明坐到刚才施妩的位子,有一口没一口地用银叉将布朗尼切成小块。
  “媒体在会场外围得水泄不通,施妩露面,他们闻风而动,比起我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就职,还是八卦更具有娱乐性。”
  沈续轻轻吐出口气,心中的沉闷非但没有因与母亲深入交谈而消散,反而更担忧施妩的情绪。
  他现在有种大梦初醒却仍旧混沌的状态,耳旁舒缓优雅的音乐没有带给他心情上的愉悦,反而更厌恶这种觥筹交错中的,靡丽的繁华。
  冰凉的手术台,无影灯中充斥着的消毒水,才能带给他真正的心安,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脚踏实地地走过每分每秒。
  汤靳明终于吃得有点腻了,放下餐盘若有所思:“这件事我不知道。”
  沈续回眸,冲他伸手:“有烟吗。”
  “你又不抽,少浪费资源。”汤靳明挑眉看他,转而有点遗憾:“别露出这种表情,会让我后悔小时候没背着你抽烟。”
  “你烟瘾不重,完全可以戒掉。”沈续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是真的想要。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沈续很喜欢看它燃烧时露出橙红的小火点。甚至莫名迷恋吸入肺呛后,那股明知道影响健康,却仍然有自虐般的快感。
  站得有点累,他犹豫片刻,挨着汤靳明坐回去。
  汤靳明手伸进西装内,反而将常用的金属色烟盒拿出来:“喏。”
  沈续看着他把烟盒放在他和他之间的位置,他想去拿,但胳膊像是坠了铅,半边身体都是麻的,行医经验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去急诊拍个心电图看看情况,但转而又觉得没必要。
  沉默着,他低头盯了会摊开的掌心,然后选择没割腕的那只,当着汤靳明的面,三指抵在脉搏处,缓缓按压,闭眼简单数了下频率。
  时间拖得越久,他越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肩头的情绪,是汤靳明的。
  但他没出声,只是拧着眉等待。
  这种久违的熟悉来自于他那阵子出门诊,患者家属也是在他沉默思考的时候,流露出的压抑与冲动。
  他们不敢打扰医生思考,但又忍不住急迫地想要得知诊断。
  睁开眼,沈续第一时间对上汤靳明的眼睛,开门见山:“我不是精神专科的医生,可能请沈矔帮忙会更准确。”
  “还敢找他?”汤靳明被沈续的建议逗笑了,肩膀轻耸,笑够了反而从烟盒里抽了支烟,也是烟盒里的最后一支。
  男人勾住沈续袖口,将沈续的手带到眼下,轻巧地将烟放进他的掌心,松口道:“去花园那边没人的地方抽,我帮你看着。”
  这句话是玩笑,沈续听得出。
  他摇摇头,解开领口第一颗扣子透气:“行了,汤总,一直和我待在这怎么招待客人。”
  “一块进去?”汤靳明邀请。
  只是离席十几分钟,宴会厅的人似乎更多了,尽管宾客压着嗓音低声交谈,台侧乐团实时的演奏声音仍然听不太真。
  汤靳明甫一露面,眼尖的便立马带着酒杯上来打招呼,沈续没兴致装从容,立刻后退几步融入人流,环顾四周,顺利找到施妩。
  施妩躲在角落找清闲,低头微微揉着腿肚,偶尔露出忍痛的表情。
  忽然,她面前暗了暗,见来的人是谁后,放心地靠回椅背。
  沈续半蹲,仰头对母亲笑笑,虎口贴住施妩小腿肚,拇指用力,缓缓为她放松。
  施妩问:“刚才和靳明聊得怎么样。”
  “升职负责人,看起来更忙了。”沈续随便找了个理由。
  “这可不是负责人。新闻周刊讲得没错,这就是继承人的位子,没见汤家今天除了汤连擎之外,其他几房都没露面吗。”施妩拍拍身边的位子,“我好了,来坐吧。”
  沈续诧异:“汤连擎已经到了?”
  施妩往沈续手里塞了粒薄荷糖,沈续被她牵着站起来,下意识朝汤靳明那望了眼。
  “在包厢里见客,待会汤靳明也得进去见几个领导。如果你没和沈矔吵架,现在应该也在里头。”
  这句是嘲讽,但也是事实。
  施妩感叹:“汤连擎没结婚,按照法律定义来说,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婚生子。非婚生子虽然也能继承家业,但得到汤氏的几率都是差不多的,同一起跑线,这些年斗得很严重。现在汤靳明记在汤连擎的户口,算是正儿八经进了汤家,以后重要场合他都得到场,汤连擎无法出席的,也有资格代替父亲参会。”
  沈续听得有点无语,真是好封建的一家人。
  指针走到九点,厅内灯光徐徐关闭,只留正前方半人多高的讲台。交谈声自然而然地消失,众人屏息,自觉地朝台前聚拢。
  沈续仍然在原地陪伴施妩。小时候经常跟着沈矔参加宴会,对于这种流程他倒背如流。
  汤连擎开场,邀请汤靳明上台,父子二人流露感情表现亲密,沈续站在最远处抱臂围观,看着汤靳明公式化的谦虚笑容,再转而想想他平常那副下巴扬到天上去,谁也看不起的精英做派。
  此人现在已经想吐到极点了吧。
  他真担心他忍不住吐在台上。
  比起看努力家泪流满面地发表获奖感言,很明显,汤靳明这种在外界看来,莫名其妙踩登云梯抵达汤氏最顶的商业帝国的人,才更值得私下八卦津津乐道。
  空降嘛,当然很有意思。
  最后,汤连擎举杯,略微抬高音量:“祝大家今夜玩得愉快。”
  交响乐重新入场,汤连擎走下讲台,于一众汤氏高管的簇拥中低调退场,留汤靳明在这里继续招待客人。
  恭维络绎不绝,沈续从没见过这样的汤靳明。
  还是那副面孔,笑容也是公式化的外交辞令,但人一旦拥有权力,整幅精气神就都不一样了。
  从瞳孔细微的变化,再到举止变得内敛含蓄。
  上位者的成熟稳重并不是因为他本身是这样的人,而是走到一定的高度,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也能长时间地表露宽容与善意。
  沈续轻笑一声,感叹道:“现在汤靳明身边的大概都是好人了。”
  当然他并没有觉得汤靳明的品格有任何问题,正相反,他在这个圈子格格不入的原因是他太想要正直的公平。
  而世界原本就是将资源倾斜给少部分,然后再分配,把从指缝流露的那些洒向更低处。
  施妩从身边助理随身携带的化妆包中找到口中,对镜补了补唇妆残缺的一角:“准备好了吗?”
  什么?
  沈续没反应过来。
  当他意识到自己被施妩牵着走到了哪里的时候,已经迟了,女明星丝滑地拉着他滑入舞池。
  倏地,一束明亮的追光灯洒在女人头顶,施妩瞳孔被映得透明,嘴唇像鲜血般艳丽,眼尾被紫色眼线托起飞扬的弧度,她仰起头:“还记得怎么跳舞吗。”
  空气中的尘埃无序地翻飞,沈续整个人被这种纤细而平常不可见的物质托着,衣领袖口漾起的清透白光完全渗透身体,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在光中,还是原本自身就是光源。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与施妩相处,她息影就不再跳舞了,沈续在家与家庭教师学习,也只是坐地远远地,手捧热茶,视线飘忽地偶尔关注。
  思绪跑偏,舞步瞬间乱了起来。
  他唯恐踩到母亲,一时不敢跳了。但迎接的目光越来越密集,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调整。后背很快全是汗,额头也细细密密的。
  他从来都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这么难熬,这么焦灼地仿佛架在火上烤。
  但这对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最珍贵的时间,能牵着母亲的手共舞。
  一曲结束,沈续破天荒地想尽快离开,手还没从施妩掌中抽出,母亲便直接抓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