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瑜点点头,咬了一口手上的炸糍粑。糖油糍粑她很久没吃到过了,味道确实不错,脆脆的,外面裹了一层芝麻。
  罗倍兰也拿了一串糍粑和林瑜一起吃了起来。
  “谢谢你送的药。”罗倍兰边吃,突然道,“是特意给我买的吧?”
  罗倍兰的头扭向林瑜的脸,林瑜被她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一时没有防备,被拆穿的慌乱在脸上无处遁形,嘴里的糍粑又堵住了她将要出口的辩驳。
  林瑜看向罗倍兰,后者笑眼弯弯,眼里尽是狡黠。
  “林姐,日期太新了。”
  林瑜点点头,用嚼东西的动作掩饰自己被拆穿的尴尬。
  “谢谢啦,不过这药……应该还挺贵的吧?”罗倍兰问。
  林瑜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能看出来罗倍兰的经济不算宽裕。
  “那个药要坚持用,应该还能淡疤的。”林瑜干脆越过了这个话题,反而叮嘱道。
  一串糖油糍粑有四个,每个都还挺大个儿,除非嘴大,吃太快容易落得个满脸沾糖的下场。
  林瑜干脆摒弃了匆匆咽掉赶紧离开的念头——她的耳廓发烫,不用看也能知道那儿现在一定红红的。
  糖油糍粑脆脆的,店里一时间只剩下咔嚓咔嚓啃东西的声音。
  “你那块疤是做什么的时候烫的啊?”林瑜好奇。
  这是几天以来一直压在林瑜心底的疑问。
  刚十八的女孩会被安排去这种危险的流水线吗?
  “就……焊接的时候。”
  林瑜明显感觉到罗倍兰没那么放松了。
  对于这个回答,林瑜是不信的。
  “以后要小心点。”
  察觉到气氛变得紧张的趋势,林瑜主动越过了这个话题。
  林瑜吃完了手里的东西,和罗倍兰打了声招呼,抬脚就要出去。
  “欸,林姐!”罗倍兰叫住刚撑开伞的林瑜,“我们加个微信吧?”
  林瑜昨天纠结到深夜的事现在被罗倍兰先提起来了,反应快过思考,林瑜几乎是瞬间掏出手机和她加上了联系方式。
  罗倍兰的头像是一只卡通鹦鹉。
  “明天以后我真不来了,嗯……我舅舅要是做好吃的了,我就叫他提前留一份给你尝尝。”罗倍兰说。
  林瑜抬头看着台阶上的罗倍兰,她蹭过炸糍粑的嘴唇亮晶晶的,像裹了一层蜜糖。
  心脏的位置轻轻颤动一下。
  所以,她今天是特意来的吗……
  天空飘着似有若无的小雨,林瑜撑伞走在人行道上,伞打得很低,伞布下是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中午,林瑜迫不及待地点开了罗倍兰的朋友圈,翻了翻内容,有些失望——她的朋友圈内容不多,为数不多的几条还是给稻香轩打的广告。
  怎么会这样呢?
  林瑜认识的人里不乏美女,但很少有像罗倍兰这样翻遍朋友圈也不见一张自拍的。
  林瑜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罗倍兰昨天宣传稻香轩新出的糕点小吃上。
  想了想,给徐良轩发去了信息,问他后天的晚餐能不能订稻香轩的位子。
  林瑜想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碰到罗倍兰。
  先做朋友吧。
  林瑜放下手机,心想。
  第7章 阴雨
  年初,罗志麟带罗倍兰回家时,罗志麟问罗倍兰她以后的路想怎么走。
  他说,你今年才二十一岁。
  罗倍兰没有回答,只看着火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罗志麟每次打来的电话,语气里无外是隐忍的担心和催她回家的话。
  罗倍兰知道他或许是担心自己走上不归路,就像家长里短最常见的八卦一样。
  每当听到罗志麟这么说的时候,罗倍兰心里都酸酸的。她自认为自己从小到大都配得上“乖小孩”这个称号,她不明白罗志麟的关心是不是基于对自己这个表妹秉性的不信任。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的担忧的合理性:
  一个女孩,二十一岁,只有高中毕业证,三年机械的“打螺丝”经验,和一张漂亮的脸。
  拿着高中学历,罗倍兰几乎找不到好的工作。她记得遇到过一个老板,他的声音很刺耳,他拒绝了罗倍兰的求职,却建议罗倍兰去隔壁的酒吧做夜场。
  罗倍兰有时候会因为罗志麟这样的担忧感到气愤,大概是出自对亲人的不信任的愤怒。
  但是自己身上的变化,罗倍兰是能看见的。
  在流水线上的每一天,罗倍兰都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长出一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或者说麻木、低俗、冷眼这些词语本来就是罗倍兰最深处的一部分,现在它们不过是爬出来了而已,并开始在罗倍兰年轻靓丽的五官上扭动着或暗沉或疲倦的影子。
  在逐渐熟稔地呼出香烟的鼻腔里,罗倍兰嗅到了“下沉”的味道。
  罗倍兰一开始只是罗倍兰,但是很快她惊觉日复一日泡在流水线上的自己越来越像身边的人了。
  罗倍兰跟罗志麟回来了,又累又怕的。
  厂里有一个和罗倍兰走得近一些的女孩,还没和罗倍兰有多熟稔,她就去了一家酒吧做陪酒。
  罗倍兰承认看着她穿戴一新回来找他们玩时,她考虑了一会儿要不要跟着去。她承认她不平衡了——她明明更漂亮,可她这样漂亮的女孩都还泡在流水线上。
  当她还在摇摆的时候,她又听到了那个女孩的消息:在一个酒桌上拒绝了一个过分的肢体接触,被一个啤酒瓶正脸砸在头上,破相了,连眼角到下巴留下一道长疤,轻微脑震荡。
  她从不切实际的设想里醒过来了。
  罗倍兰给自己定了一个底线。
  回家以后,罗倍兰甘愿做一些很一般的工作,收银员,服务员之类的,她甚至做好了去随便哪家的后厨刷盘子的准备。
  最后稻香轩的老板,就是她现在工作的餐厅的老板,让罗倍兰在一楼大厅当招待。
  老板叫方婉婉,三十多岁,烫着一头栗色的大波浪,最喜欢抹一个正红色的唇。
  空气里都是潮湿的雨水气息,路上的积水和她回家那天一样多。
  这场雨下得很久,雨势忽大忽小,伴着阵阵狂风,罗倍兰来上班的路上,肩膀以下的位置湿了个通透。
  T恤很薄,雨水浸透了罗倍兰的内衣,海绵湿乎乎地贴在身上,浑身上下只有头发是干的,布料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她在更衣室里换上工作服,湿透的T恤和牛仔裤没地方晾,只能套个塑料袋塞进包里。
  洗过手后,她重新涂上林瑜送的祛疤药。
  “欸,罗倍兰,你平时用什么护肤品啊,皮肤这么好……”
  一边的同事陈梦在给自己脸上遮暇,凑过来问,看了一会儿发现是祛疤膏,又站回镜子前了。
  罗倍兰笑笑,给自己抹了一层口红:“我说不用你会不会羡慕啊。”
  “我嫉妒死了好吧!你好看就算了,皮肤怎么也这么好?”陈梦在镜子里翻个白眼,声音又突然降低,“噢对了,明天晚上老板带*他丈夫和朋友来吃饭。”
  “嗯,那怎么了?”
  陈梦“唰”地一下凑过来,一脸八卦:“听说老板她丈夫可有钱了,那他的其他朋友不也……”
  “怎么,你要给人家当小三啊?”罗倍兰笑得眉眼弯弯,打断了陈梦,一脸不正经。
  “滚滚滚!我有对象了!”
  肩膀被陈梦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你长这么好看,明天好好打扮打扮,说不定哪个有钱老板看上你了呢?”
  罗倍兰动作快陈梦一步,先出了更衣室的门,回头冲她嘻嘻一笑:“姐姐欸,以后少看点电视剧嘛。”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街的另一头,环卫工披着雨衣在扫人行道上的积水。
  真倒霉啊……
  罗倍兰看着从屋檐滴滴掉落的水珠,扭了扭被湿内衣裹住的肩膀,想。
  大厅里冷气开的很足,罗倍兰感觉有些冷,她找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站着。
  她有些无聊,打开手机,翻起了林瑜的朋友圈。
  最近一条是上个周末发的,她拍了一幅水彩,画的是居民楼阳台上大片大片的杜鹃和绿植。罗倍兰无法从专业角度评价林瑜的画是否优秀,只觉得她画的很漂亮。
  罗倍兰给她点了个赞。
  挨个看过了林瑜的朋友圈,罗倍兰翻到了她半年前庆祝自己实习转正的一段文字,是极其正式的一封感谢信,这条应该是所有人可见,艾特了很多领导。
  再往下翻,是林瑜一年前拍的一张火车票,配文是:混不下去啦,回家。
  罗倍兰读出来点自嘲的意味。
  罗倍兰点开放大,是从北京回家的车票,车窗的后视镜上映着林瑜的侧脸。
  林瑜和罗倍兰说过,她毕业以后在北京工作过两年。她谈起时神色淡然,罗倍兰以为很顺利来着。
  再往下,林瑜的朋友圈就不显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