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这是诡辩!”
  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合理反驳,语速过快,嗓音过于尖锐,氧气来不及供应,她呼吸都急促起来。
  “好吧……”小溟的声音低了下去,程冥以为它要表达委屈,谁知紧随着,它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你不会有伴侣了。”
  幽凉的、阴森的语调。
  镜中人双眸冷沉沉,望出镜外时,叫人心脏微微悸颤。
  “什么意思?”她呼吸放缓了。
  当人性寡淡浅薄时,那种偏执、残忍、自私自利的兽性分外鲜明,甚至激起了程冥的本能警觉,后颈寒毛耸立一片。
  不想再看到那双眼睛,她一步步后退,避开全身镜,坐到了床边。
  这头寄宿在她躯壳中的怪物从来不是善茬。
  只是相安无事太久,她忘记曾经与它鲜血淋漓的厮杀。
  她盯着空白墙壁,缓慢复述:“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它轻轻道,“如果有谁比我和你还要亲近,我会杀了它。”
  这个占有欲……
  惊悚荒诞之余,程冥竟莫名觉得好笑。
  她真的笑了出来,三分的讥讽,“能有谁比你跟我还要亲近?”
  还能怎样亲近?把她嚼碎了吞进肚里吗?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是伴侣呢?”它固执地问,“是因为还差一步吗?”
  “什么?”程冥笑意变浅,没听明白。
  它措辞很诡异,让她没来由生出些危险的感觉。
  体表有点发凉,她想去拿外套,但刚想动,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你在干什么?”
  她慌了。
  它在解她的扣子。
  一颗接一颗,像偷偷摘取枝头的樱桃,青涩,生疏,但那种隐秘的欢愉雀跃,怎么也掩饰不了。
  直到手越滑越下,程冥彻底明白过来,“你给我住——”
  话没完,“啊”一声低呼脱口。
  自己的手,自己的皮肤,自己本该最熟悉,然而,当指尖碾上那些柔软的起伏,她被冰得一激灵。
  只是操控不了肢体,五感并没有被剥夺。相反,身体动不了时,全部感官都更为灵敏。
  尤其触觉。
  不止手,垂在肩后的头发也自行蠕动起来,包裹攀缘上身体,那些菌丝顶端仿佛覆着密密麻麻的吸盘,沿路留下暧昧的红痕。
  “呜……”她急促喘息,憋出了眼泪,仓皇崩溃地大叫,“停!”
  “你明明很想要我,在店里的镜子前我就感觉到了。”
  它以一种堪称性冷淡的音色,字字精准剖析着令人羞愤欲死的事实——
  你渴望我,所以我现在遂你的意。
  房间像被全世界隔绝,静得荒唐,只剩她、或者说,她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镜不对床,但张扬得几乎爬满整间卧室的菌丝滑了过去,将立式全身镜拨转过来。
  并且尤其恶劣地,拉近了些。
  程冥睫毛颤动,张皇抬眼,混乱迷离的视野里,从没见过自己这样妩媚的模样。
  镜中映照出不着寸缕的女性胴体,长腿交叠斜躺,沿途曲线蜿蜒,凹凸有致,在幽冷光线照耀下白得发光。
  但这些白色很快被乌黑侵占,游丝无孔不入,缠绕攀绞,像白雪被玷染,情与欲有了昭然的底色做载具。
  她绯红满面,心跳超负荷运转,剧烈得像要蹦出胸膛,耳边只剩一声声喘息。
  “你不穿衣服也很美。”
  它感叹。
  “……”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程冥很想骂它,但浑身都没有力气。
  分不清身体到底在谁掌控之中。
  像随风浪颠沛的船需要锚点,她努力尝试够到点什么,但一翻手,没接触到床单,抓住密密麻麻的菌丝,被拽住,拖回,剥夺了主动权,扯进新一轮颠簸浮沉。
  也分不清这感受究竟是她的还是它的。
  同一副躯壳,心跳交汇,激素融合,神经信号像澎湃的烟花,不知道谁的思维影响着谁,谁一个念头翻涌牵动谁的情潮。
  想要自欺欺人,它却出声:“你很舒服,为什么不承认呢?”
  于是程冥咬牙切齿,断断续续哽咽:“你、闭、嘴!”
  第34章 “我还想对你做昨晚的事。”
  这场梦境很混乱。
  起初是无尽黑暗,似乎有看不清样貌的怪物躲藏在深处,用幽幽的目光注视打量。
  她生出点想要逃避的心态,水藻般的丝状物便从黑暗生长出来,淹没空缺,吞吃掉她雪白的脚趾,沿起伏的肌理和凹凸的骨骼向上攀缘,勾勒出她的身体曲线。
  那模糊身影凑近了,熟悉的心安感冲淡了恐惧,她靠在床头,习惯性温柔接纳了“她”。
  指尖抚上对方背脊,摸到细腻的硬鳞,坚实,但并不硌手,滑而柔韧。
  双膝间也一片水润寒凉。
  混沌地向下望去,鱼尾正紧紧贴着她,那蓝荧荧的尾尖正欢快摇曳,时而扫过她脚踝,酥酥发痒,令人眼花缭乱。
  恍惚间,她意识到自己不在房间,而是在海底。
  无数血红贝壳摞叠而成的温床。
  身上的“她”像讨要母体营养的幼儿埋进她怀里,厮磨辗转,但吮吸渐渐变了味,她呼吸加重,口中溢出破碎呻吟。
  浅拢慢摩里,忽地一下刺痛,异物嵌入了皮肉之下。
  像被毒蜂蛰咬,她轻微挣扎起来,试图推拒,但蜂拥的菌丝将她绞紧。她朦胧觉察,这东西是想全部钻进她的躯壳,与她融为一体。
  隐秘的绮梦变成现实的噩梦,神经猝然绷紧,程冥惊醒了。
  晨光照进室内,满屋明晃晃的敞亮。
  冬季太阳从遥远的南方斜照来,被途中冷空气剥离了炽热,像剔透的冰。
  昨夜太兵荒马乱,睡前忘了拉上窗帘。
  白光晃了眼睛,程冥先有些茫然地抬肘挡眼,一翻身,手腕压到垫在她身下的“发丝”,冰冷滋润。
  瞬间,意识全部回笼,她像被烫到一样收手躲避,差点卷着被子滚下床。
  “程冥……”根本没觉得她有多惶恐似的,体内那只寄生物发出懒洋洋的语调,一听就知道它心情不错,“早上好~”
  然而程冥听着这声音,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呼吸乱成没有体系的残损乐章,她不想理它,摸到发圈,把反倒像是被她糟蹋狠了的菌丝用力绑上。
  又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想拾衣服,却发现衣服不在手边。
  索性不管了,她就这么坐起来,冷着一张脸,手还有些发僵,不太利索地在抽屉内翻找指甲剪。
  一想到她做任何它其实都借她的双目看在眼里,以前不太在意的事,这会儿实实在在难以忍受起来。
  有什么比羞耻更难以启齿的?
  那就是造成这一切是罪魁祸首甚至不给你独自缓和挨过的机会,无时无刻不在细细旁观、感同身受体会着你的崩溃。
  “你为什么剪指甲?”
  果然,小溟开启了每日一问。
  咔嚓——
  她剪去食指边缘不平整部分,恨不得把自己感官全部封闭起来,她看不见,它也就失去了信息来源。
  为什么为什么,呵呵,还能为什么。
  程冥破罐子破摔,“因为你弄疼我了!”
  “……”
  屋里一阵静默。
  间隔一小会,不晓得是不是回忆起了当时情景,最终,它发自肺腑真诚歉疚道:“我下次注意。”
  程冥听着它那意犹未尽的语气,恨自己不是哑巴,“没有下次!”
  “那你为什么剪指甲?”它逻辑还挺严密。
  “……”程冥闭眼,绝望喃喃,“你闭嘴。”
  ……
  终于收拾完自己,正要走出卧室前,她又瞥见屋子一角有反光。
  飞快调转脚步,程冥从衣橱扯出防尘布,将镜子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四角打成了死结,眼不见心不烦。
  “你——”
  小溟刚出一个字,她恨恼打断:“你不准说话!”
  昨天饭没吃多少,体力却消耗不小。
  大早爬起来她饿得有点发昏,进厨房转一圈,没找到合适充饥物,最后从陈年老箱底搜刮出一袋米糊,冲泡搅匀捧在手里,坐在沙发上放空。
  总算有空尝试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但发现乱得根本无从理起。
  伴侣,什么叫做伴侣?
  它真的会跟她呆一辈子吗?
  人生太长,太多不确定因素;人生又太短,她难道真要抽出时间处理跟一只怪物的感情问题?
  愤怒,羞恼,震惊,茫然,不知所措……百味杂陈堆积着,令她胸口发闷。
  “为什么想成为我的伴侣?”她尽量放平心态,起了个头,“你真的理解这两个字在人类社会中的含义吗?”
  “……”
  被下了禁言令的某鱼菌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