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是有人在吵架吗?”
  杰也有些不确定了。电话里的声音分明就是在他身旁的野梅的声音, 难不成是录音,他和别人吵过架?可是,打来的电话是空号又做何解释,如果是恶作剧的话,又怎么精准定位到这里呢?
  越想,杰越觉得这事有些诡异。
  如果是诡异的话反而更好说。装作看不见萦绕在周围的古怪生物的夏油杰, 保持着一种淡淡的冷漠。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逐渐能看见潜藏在人们身边的怪异物种,它们大多都不具有人形,而且重复着特定的言语和行为。
  就比如说趴在店铺上的那只鱿鱼一样的生物,一直在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美味……美味刨冰……快来吧……美味刨冰在这里……”
  加茂野梅的表态就是:“别管它。”
  没有朗尼在身边, 他感到有些害怕。以前他总是装作看不见、听不见,只要不进入这些东西的逻辑中, 它们就不会缠上自己。可是并非所有都有迹可循,有的则防不胜防。
  可对于未来要发生的事,野梅根本就无法解决。
  他恹恹地趴在圆桌上,似乎是要被七月中旬的气温热坏了。可是衣服只有上下两件, 他压根就无法脱掉其中的任何一件。
  那波斯猫一样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 夏油杰看了看时间, 他们是四点放学的,现在已经是五点了。
  “除了爷爷的电话, 其它没有了吗?”
  野梅的脸埋在臂肘里,一声模糊的鼻音冒了出来。朗尼不在,他房间里的电话就没人接听,剩下的就只剩下爷爷的电话。
  ……啊, 不对。他还记得一个号码。
  野梅思索着拨下了那串熟稔的号码,他也不清楚对方是否在家。
  在莫名紧张的气氛中,电话的那头出现了一个甜甜的女声。
  “谁呀?”
  野梅也问:“谁呀?”
  女孩似乎是靠近了听筒,她大声道:“这里是梨华的家!”
  被这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野梅把手机挪开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是悟的妹妹。
  “你哥哥呢?”
  随着砰砰、呜呜等乱七八糟的声音。一阵激烈的敲打键盘的声音充斥着这个空间,少年的声音接替了梨华,“谁啊?”他似乎是在打游戏,嗓音甚至被键盘和鼠标的点击声盖过了。
  “是我!”野梅将耳朵贴在了手机旁。人们一被这个问题提问,就是失去部分的理智,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对方“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只会重复着“是我”,仿佛笃定对方能够听出自己的声音一样。
  五条悟一心二用,他操控的角色正同时面对冰河与岩浆,他依稀记得对方去参加玉荷子的婚礼了,嗯……似乎是前天的事情?
  野梅连忙说:“我现在在离家好远的地方,你能不能让你们家司机来接我一下。”他眯起了眼睛,因为杰现在正在向他展示如今所在的街道具体地址。
  “我在住之江町三丁目,一家叫吉祥寺的刨冰店边上。”
  悟发出了他的疑问,“你家里人把你丢下了?”不怪他这么想,在他心里,加茂野梅一直是被排挤的那个,而他众星捧月,堪称两个极端。不过对比就算不是他,是野梅的姐姐,结果也是一样的。
  野梅觉得事实恐怕如此。
  但他除了家,没有另外可去的地方。
  但那时候要是被赶出家门了呢?
  时隔四年,他又想到了这回事。
  悟随口答应了,看来现在的他正沉浸于趣味盎然的电子游戏中,并且觉得,加茂野梅有可能失踪,也有可能受伤,但总是能够顺利地回家,他就是这么奇怪的家伙。
  但在挂断电话前,他还是想起了什么。
  “你现在在电话亭吗?”
  “有人借我手机。”
  悟就说:“哦。”
  电话挂断了。
  可就算有人来接,速度远没有想象中的快。
  将近六点的时候,桐生的奶奶打了电话过来催促他回家去。桐生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和奶奶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些冲。但他又害怕对方向爸妈打小报告,到了那时,说不定会没收自己的零花钱。
  杰仍然坐在椅子上,“你先回家吧,我陪他等人。”
  桐生不情不愿地背起了书包,打算沿原路返回。
  野梅朝他招手,“我下次一定会把钱还你的。”
  桐生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这么做。但野梅已经挪开了视线,他的注意力被附近橱窗里精美的洋娃娃所吸引。美兰也有一堆这样的娃娃,而且对它们爱不释手,但她嫁人之后,这些玩偶就被她的父母扔掉了。
  一想到朗尼也有可能被人扔掉,而扔掉它的人还有说有笑,他就怒火中烧。这起起伏伏的海浪似的情绪一直在伤害野梅,从玉荷子的婚礼前夕他就感觉自己变得更加奇怪了,有时候心跳跳得格外快,就好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观察着对方被空白所填满的侧脸,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又开始敲打着他的脑海。在他的意识有些飘远的时候,野梅反而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他。他正视着别人的目光很热烈,压根就无法忽视。
  “这算你第二次救我吗?”这个问题,与其是在问杰,更像是野梅在问自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又开始向上浮动了,几乎要跟着灵魂一起漂浮到天空上。随着一阵哆嗦,他又回到了原地。
  杰摇了摇头,“一次都不算。”
  “你好奇怪。”野梅也用这个词评价上其他人了,他微微地笑着,反而证明了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等到五条家的司机到来,已经入夜了。夏天的夜晚来得很晚很晚,天色还介于明亮与晦暗间明显的分割线上,野梅拘束地坐在后座的真皮座椅上。他贴着窗玻璃,向对方小幅度地挥动着手掌。
  杰叹了口气。
  在目睹轿车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也要回家去了。
  三千元啊……他得攒多久的零花钱啊。
  ……
  就像杰在忧虑着三千元一样,野梅也有着自己的忧虑。当他站在家门口的那一刻,他就觉得所有的甜蜜与喜悦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可令野梅没有想到的是,整座宅邸里空荡荡的,平日里穿行的使女与男仆都消失不见了。
  他的家变得如此黑暗,哪怕有月亮的照亮,地面与屋子也显得黑漆漆的。
  加茂野梅沿着兄弟姐妹们所居住的屋子一间间地敲过门去,房间里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悄悄地推开门,却发现每个房间中都少了很多东西。
  “姐姐?”
  “叔叔?”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直到野梅一路追寻到家主的屋子,他才看见了昏暗中的一抹灯光。他心神不安地推开了这扇门,一只满溢的瓷杯却无比巧合地从桌上翻倒下来。
  瓷杯在地面上化作了碎片,而加茂玲人手里的茶壶仍然被举在半空。泛黄的茶水仍然不停地向下滴落,沿着桌角的纹路笔直地落向地面。
  哒。
  哒。
  对于野梅的归来,加茂玲人似乎有些惊讶。他漠然地说:“还以为你已经被判处死刑了。”
  野梅的五官完全皱了起来,在回来之前,他还替对方解释道:有没有可能,爷爷不知道这回事呢,是大哥自作主张,因为悠斗恨他。
  野梅左顾而言他,“大家怎么不在家?”这几年他已经长高一些了,但与家主相比,他仍然是个小个子。对方的阴影笼罩着他,就像是笼罩着挣个世界。
  家主却告诉他,他们一家全部要搬回京都了。十来年前,他们和五条家一起离开了故土,但现在,或许回去更好。
  野梅赶忙说:“那我也回去……”他说长大了,一定要离开家,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这里还有父母留下的气味,可他不能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
  如果说,孤单是一片海洋,那野梅会在这片大海里彻底溺死。
  “不。”加茂家主坚决地摇了摇头。
  野梅感受到了一种即将要被抛弃的绝对的恐慌,平整的地板忽而变得颠簸,他试图去拉动对方的手——粗糙的、长出了皱纹的手。皱纹里沉淀着几十年的岁月,野梅以为自己能从其中找到剩下的温情。
  可是爷爷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鲜明,愤怒、厌恶、憎恨,像一盘打翻了的调色盘。他怒不可遏地反手抓住了孩子的手腕,他开始反复地提起被埋葬的故事。
  他提起自己的女儿——他分明有这么多孩子,却偏偏要提到这个女儿。他诉说自己的女儿有多么的天真,轻易地陷入了爱情的漩涡。这世界上能打败理智的,除了爱以外还有什么呢?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桌案上的电话冒出了声音。一个稚嫩的童声唱起了歌谣。
  “在~充满~希望的~一天~”
  野梅的头皮上冒出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想去指那台怪异的电话机,可家主却一个劲地发泄着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