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祁昀其实是个很少能被人看破情绪的人。
  但不知为何,此时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被压抑到极点的阴翳。
  姜时雪站在原地犹豫片刻,终是软着声音开口问:“阿昀,你怎么了?”
  祁昀的眸光微微晃动。
  片刻后,他面色如常对她说:“无碍,许是有些饿了。”
  姜时雪愣了下:“你还未用膳?”
  祁昀淡淡嗯了一声:“走吧,吩咐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祁昀心里藏着事。
  往日他掩藏得极好,叫姜时雪看不出来。
  今日他太过反常,姜时雪原想跟他说的话尽数堵在喉头。
  这样的古怪氛围一直延续到就寝。
  祁昀带着微凉的湿意躺下来时,姜时雪竟生出几分紧张。
  宫女熄了灯,帐中很快陷入一片昏黑。
  祁昀今日用了檀香。
  香气幽微,丝丝缕缕萦绕在姜时雪鼻尖。
  她正迟疑着如何向他开口,忽觉香气渐近。
  祁昀轻轻低头,挨在她肩侧。
  姜时雪胸口一滞,整个人霎时僵硬不已,一动不敢动。
  他其实并未完全靠上来,而是若即若离,绵长的呼吸拂过她的寝衣,热意和湿意一并侵袭而来。
  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姜时雪唇舌发干,睁大眼不敢动弹。
  片刻后,她开口问:“你睡着了么?”
  没有回应。
  姜时雪松了一口气。
  心想或许是因为他睡着了,才会做出这般有些越界的动作。
  哪知下一刻,他清醒的声音响起:“没有。”
  姜时雪怔了下,往墙侧挪了挪。
  谁知他漫不经心般,跟着往里挪。
  姜时雪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他的肩:“我们说好的。”
  回应她的,是滚烫而濡湿的触感。
  姜时雪眼眸愕然放大。
  祁昀……不知何时低头,含住了她的指尖。
  姜时雪触电般缩回手。
  她后背生了汗意,就连鼻尖也缀了一层细细的汗。
  而祁昀,仰头看着他,一双眼静而沉。
  “帮我。”
  他说。
  姜时雪拒绝的话就在唇边,兜了一个圈,到底是垂下眼睫。
  她伸出手,轻轻覆下。
  两人都在战栗。
  夜里风声缭乱,新生的嫩芽在枝头颤抖。
  他们都出了一身汗。
  待到风平浪静,姜时雪恼怒地甩开他的手,起身换衣裳。
  帐子里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秦鹤年,他不会答应的。”
  不待姜时雪反应,他又说:“你先试试,若是不行,还有我。”
  姜时雪毫不讶异地回头,与他隔着朦胧的帐子对视片刻。
  她稍稍挑起下巴:“我有把握。”
  祁昀似乎笑了下,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那便等你的好消息。”
  第69章
  秦鹤年的回应很及时,他约她于明日午后见面。
  第二日午膳过后,姜时雪悄无声息出了宫。
  素音楼以雅闻名,丝竹幽幽,楼内置雅间无数,乃是文人墨客谈诗论道的好去处。
  既幽静,又不失庄重。
  姜时雪下马车打量了素音楼几眼,心中把握又甚几分。
  秦鹤年是个君子,与君子相商,最不叫人操心。
  秦鹤年早早候在房内,心中既焦灼难安,又夹杂着几分惊喜和期盼。
  那晚姜怜杏说要见他,他原本一如往常推拒了的,哪知姜怜杏又派人来对他说了几个字。
  “冬时落雪。”
  秦鹤年先是一惊,旋即又生出几分欣喜。
  是她要见他?
  否则姜怜杏又怎会知道她的闺名!
  秦鹤年忙不迭出了屋,却见姜怜杏只身站在空寂的庭院中,眼圈通红,面上却带着几分决绝:“秦公子,那位指点妾身而来,妾身……有话想对您说。”
  若是此前,姜怜杏的话,他半分不会信。
  他知道母亲做事独断,但却不敢相信她竟藏了这般狠辣的心思。
  可是姜怜杏泪雨如下,口口声声对他说:“若是秦公子不信,大可去问那位。”
  他又羞又恼,又惊又惧,仿若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这两日他夜不能寐,一直在想,姜姑娘为何要见他?
  分明那日她否认了见过他,可是现在,又为何要主动戳破这一切?
  是要问责,还是要替姜怜杏打抱不平,亦或……还有其他?
  正微微出神,忽然听闻珠帘摇动,他猛然起身。
  那人带着幂篱,站在门口,身形纤薄,如同雾中花,云间月,碰不得,看不破。
  秦鹤年的眼眶渐渐湿了。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姜时雪凝视着眼前身形瘦弱,眼下泛黑的青年,施施然朝他行了一礼。
  秦鹤年忙道:“姜姑娘……侧妃万万不可。”
  姜时雪开门见山:“今日乃是我有事相求,多谢秦公子前来。”
  秦鹤年面上划过一丝失落之色。
  他邀姜时雪坐下:“延年略备了些茶点,侧妃先尝尝。”
  姜时雪的目光从那些糕点上掠过,眼睫微敛,只是侧身坐下,并不伸手去拿。
  秦鹤年却生出几分心思被她看破的难堪。
  这些东西……都是他费劲心思从余州打听来的,都是她爱吃的。
  他原想迎她进门过后,定会好好待她,叫她一如在余州般自在。
  可世事弄人,母亲竟然背着他做下这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实在是于心有愧……
  秦鹤年握起拳头在唇边咳嗽了几声,正了脸色:“怜杏的事,我已尽数知晓了。”
  他面上愧意并不作假:“原先是我撒手不管事,竟叫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姜时雪戴着幂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秦鹤年咽下满心苦涩,哑声说:“侧妃,请你放心,从今日起……我定会好好护住她们母子。”
  姜时雪终于有了反应。
  幂篱微动,她的声音传来:“她没有同你说她想离开吗?”
  秦鹤年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此事不妥。”
  姜时雪心中生出几分不安来,果然下一刻,他说:“此前我不知她处境艰难,但如今既然我已经知晓此事,定会为她做主。”
  秦鹤年的语气坚定起来:“我与她虽做不成夫妻,她却是我孩儿的生母,亦是秦家明媒正娶的二少夫人。”
  他似乎想到什么,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侧妃放心,怜杏日后会以身体不佳为由,尽量少在众人面前露面。”
  姜时雪脑子里嗡的一声,她下意识问:“你问过她的想法吗?”
  秦鹤年似乎有些不解:“侧妃出于善心相助,我才能得知这一切,怜杏自是感激涕零。”
  话音落,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几分不妥,秦鹤年又道:“延年并不是说侧妃在多管闲事,还望侧妃不要误会。”
  姜时雪却说:“秦公子,我可以再见一见姜夫人吗?”
  秦鹤年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说:“好,我这就着人去安排。”
  姜时雪顾忌姜怜杏有孕在身,不愿她多折腾,而是自己乘着马车来到秦府外。
  半个时辰后,她在马车上见到了姜怜杏。
  姜怜杏不敢看她,一直揪着裙摆,表情局促。
  姜时雪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与她耽搁,直接开口问:“秦公子说,你愿意继续留在秦府。”
  姜怜杏忽然跪了下来。
  马车空间逼仄,她又身子笨重,姜时雪哪敢让她跪,忙伸手扶她。
  有滚烫的泪滴在姜时雪手背上。
  姜怜杏埋着头,声音颤抖:“是我对不起侧妃。”
  姜时雪将她扶到座位上,语气并无什么变化:“你当真心甘情愿?”
  姜怜杏沉默了片刻,语气幽幽:“怜杏出身贫苦,若能得夫君垂怜,孩儿傍身,此生无憾。”
  “侧妃的大恩,怜杏此生没齿难忘,可侧妃说的天地广阔,怜杏恐怕……无福再看。”
  许久之后,姜时雪问她:“不会后悔吗?”
  姜怜杏哭红的眼微微舒展,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似在回忆:“不瞒侧妃,我第一眼看见他……便喜欢上他了。”
  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一日红袍招摇,面如冠玉的青年。
  他笑得那样好看,眼睛里像是藏了天上的星。
  他予她浓情蜜意,在颠沛沉沦时忘情地唤她“雪儿”……
  那时的她,笑着流泪,紧紧拥住了他。
  是另外一个人的替身又如何?
  若非如此,她与这样的郎君,恐怕此生都不会有交集。
  姜时雪不再说话。
  姜怜杏告退。
  在马车帘子放下来的一瞬,她说:“侧妃,一个人的容貌是会变的,您放心。”
  姜时雪与她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