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冷渊低着头,不敢说话。
祁昀将密递到烛火上,看着火舌将信纸吞没,淡淡道:“他与安美人,也不是第一回了。”
冷渊意动:“到底是皇子与庶母,殿下何不利用此事……”
祁昀摇头:“不过只是一个被遗忘在深宫中的女人。”
此事或许会惹得父皇震怒,但绝无可能动摇二皇子的根基。
父皇只会处死安美人,替他收拾残局。
冷渊沉默不语,又替殿下不值。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都动摇不了二皇子……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不由悲从中来。
祁昀稳稳当当写下最后一笔,将狼毫放到笔山上。
他拎起宣纸风干墨迹,问:“端王妃那边,还是没消息么?”
冷渊面露愧色:“线索断在端王妃生产之日,此胎为端王妃首胎,孩子生下来便是死胎,端王震怒,当年接生的稳婆,侍女皆被打杀,竟无一人可问。”
“贵妃那边……亦是没有破绽,二皇子的出生详细记录在册,当年侍奉的稳婆因年岁大了自然老死,宫女仍有留在宫中的,放出宫中的那些都一并查过了,并无异常。”
祁昀并不着急:“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是捂得死,越是容易有破绽。”
冷渊仔细思索,忽然想起一事:“贵妃身边曾有一个得力的宫女,名为春杏,贵妃产子的第二日,这名宫女被人发现溺亡在荷池中。”
“贵妃当时还为她好好哭了一场,将人厚葬。”
祁昀眉头微蹙,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那时他还年幼,不小心撞到一个宫人偷偷在御花园里烧纸钱。
在宫中行祭祀之事乃是大罪,他也不想戳破,只是避在一旁的假山后。
那宫女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傻春杏,忠心侍主又有什么用,主子用完咱们这些人,还不是转头就抛了,你死得这样冤,也不知道她夜半梦回,会不会想起你……”
宫中同名的宫女也是有的,况且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要寻到当年的人,显然要大费周章。
但祁昀还是交代冷渊:“你吩咐人去仔细查一查,这个春杏当年在宫中是否有交好的宫女。”
他记忆力过人,只需片刻,便回想起了那个宫女的相貌:“尤其是一个圆脸,细长眼睛,个子娇小的宫女。”
冷渊见他说得笃定,心中一动,忙说:“殿下放心,属下定会仔细搜查,一有消息便来回禀。”
祁昀嗯了一声,见他忧心忡忡,又问:“还有什么事情么?”
冷渊道:“殿下,恕属下多嘴,此番夏猎,圣上全权交由二皇子办理,围猎时人人佩刀佩箭,属下是担心……”
祁昀注视着方才写好的诗句,垂眸道:“夏猎既是他操办,他若有动作,反倒利我。”
他似乎笑了一声:“可惜二皇子也没那么蠢。”
“我们不若做足准备,或许此行能成为我们的一个契机。”
冷渊听懂他言下之意,一惊:“殿下——”
祁昀的眉眼在灯火下模糊不清:“尽快去查那宫人的下落吧,其余的我会安排。”
冷渊只好咬牙告退:“是,殿下。”
祁昀细细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又叫来两个暗卫。
“夏猎盛大,各宫妃嫔,官眷皆会参与,你们二人必须全程保护侧妃安全。”
他顿了顿:“哪怕我有危险,也不得离开她半步。”
两人心中一凛:“是。”
东宫再好,待久了也容易腻。
姜时雪听说夏猎自己也可以去,足足开心了好几日。
还不到出发的日子,便将衣饰用品都整理好了。
出发的前一夜,祁昀再度宿在了春和殿。
许是明日便可以离宫,姜时雪有几分兴奋,在床榻之上辗转难眠。
再度翻身时,祁昀忽然开口:“睡不着吗?”
姜时雪见他也没睡,索性翻过身来,托着下巴兴致勃勃问:“夏猎好玩吗?你厉不厉害?”
祁昀缓缓睁开眼。
夜色中她的轮廓模糊不清,他的眼神也无需遮拦。
他盯着她,喉结微滚:“到时候我带你一起上场。”
姜时雪立刻认怂:“我不会骑马的!”
以前也不是不想学,只是她娇气,学了两天,觉得将她腿都磨疼了,便不学了。
祁昀眸子里划过一丝笑意,他说:“无碍,我们同骑即可。”
姜时雪果然生了兴趣:“可是你们围猎不都是要比试的吗?你带着我不会累赘?”
“明日到了猎场会先稍作休整,届时我先带你去。”
姜时雪开心起来:“好呀!”
祁昀注视着暗色中的少女,开口道:“猎场危险,待围猎正式开始,你尽量不要离开观赏区四处走动。”
姜时雪听说皇家围猎虽然会提前驱赶危险的动物,但也会留些虎豹之类的猛兽,以□□头。
她立刻点头:“你放心,我不会乱走的。”
她躺了下来,开始强迫自己入睡,毕竟明日还要赶一天路呢。
昏昏沉沉刚有睡意,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手背上。
姜时雪微微一惊,但没挣开。
祁昀嗓音喑哑:“你喜欢白狐么?我猎一块狐皮给你。”
姜时雪眼皮沉重,随口说:“是要是你打来的,我都喜欢。”
因着祁昀的承诺,第二日姜时雪坐了一日的马车也丝毫不觉累。
待到安置下来,姜时雪早早换好了骑装,在行宫里等祁昀。
祁昀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姜时雪眼巴巴往外张望的模样。
他心口似是被羽毛轻轻扫过,生出些涩意来。
在余州时,他又何尝见过这样的她。
他坐在栖鹤轩里,看到的是深夜而归,和季琅放声大笑的她,又或者做男子打扮,摇着折扇风流倜傥的她。
在余州,无人拘她,她如天地间一缕最自由的风。
姜时雪见到他的一刹那,眼眸都亮起来:“阿昀你来了!”
祁昀垂下眼睫,对她微笑:“走吧。”
行宫距离猎场并不算远,早有人牵马等候。
姜时雪不懂马,但也知道眼前这匹健壮而优美的枣红色骏马定是一匹良驹。
祁昀伸出手来:“我扶你。”
姜时雪也不扭捏,一把握住他的手。
祁昀一只手扶住她,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将人轻轻往上一抱。
姜时雪许久没骑马,马儿动了下,吓得她死死抱住马脖子大喊:“殿下快上来!”
祁昀眼角溢出些笑意。
他动作干净利落翻身上马,将人护在怀中,声色清冷:“驾!”
马儿扬蹄,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姜时雪一声惊呼,重重撞在祁昀怀中。
周遭景色在极速倒退,翠林生烟,星河低垂,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二人。
姜时雪吓得死死窝在祁昀怀中,他身上的冷香随着清风弥散,又无处不在包裹着她。
待到马速慢下来,姜时雪竟觉后背生了一层汗,心脏在剧烈鼓动,耳边都嗡嗡作响。
祁昀的气息亦是乱了几分。
他垂眸看着身前之人,抬手,将她被风拂乱的发轻轻抚平。
姜时雪猝不及防回过头来。
红唇微湿,擦过他的掌心。
如同触电一般,酥麻之感绵绵密密泛开。
今夜月如银灯,絮云流散,少女的明眸映照着天地广阔,浩穹无垠。
她认真看着他。
似被蛊惑,又如堕梦境,祁昀低头,轻轻吮住了她的唇。
许是今夜春风撩人,姜时雪只觉晕乎乎一片,唯独唇齿之间,冰凉柔软,似是解渴的甘泉。
她缓缓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将人扯向自己。
少女的手臂纤细柔软,如同藤蔓,坠着人沉沉掉落。
清冷似雪的眸,起了欲念。
旷野风声呼啸,林海如涛汹涌。
天地浩大,一声细软的嘤咛如同莺啼婉转,转瞬便消失不见。
***
第二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猎场上彩旗飘舞,皇子世子们整装待发,放眼望去,漫场尽是俊俏郎君,倒是有几分赏心悦目。
其中尤以祁昀最为引人注目。
他骑在追风背上,一身黑色金丝绣蟒骑装,玉冠高束,背府长箭,容色清冷,引得无数人频频张望。
二皇子亦是衣冠楚楚,一袭枣红色骑装倒也衬得人丰神俊郎。
祁听晚今日打扮得极为艳丽,上次被蜂蛰到的地方好不容易康复彻底,终于不用再带面纱,今日她画了一个桃花妆,容色娇美,灼灼其华。
二皇子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祁听晚注意到他的视线,先是不悦蹙眉,看清来人后,才对他不咸不淡扯出一个笑来。
略作表示之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祁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