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掌柜是认识我的!但那天掌柜不在,那个伙计是个新来的愣头青,不让我们走……”
  季琅补充:“伙计说我们是泼皮无赖,定是日日骗吃骗喝,阿雪当即气得跟他大吵,最后那伙计说,若我们愿意去刷碗,抵这一顿饭钱,他就信我们不是骗子。”
  季琅脸上带了些笑:“那时候阿雪还未及笈,当真是个冲脾气,立刻就答应下来。”
  “我要走,她还不让,非得说刷碗又不是难事。”
  姜时雪的脸都已经涨红了,她跺了跺脚,狠狠瞪季琅。
  季琅才不怕她,一点面子也不留:“也不知道是哪个丫头蹲在后厨,边刷碗边嚎啕大哭。”
  众人都大笑起来。
  阿碧好奇极了:“那最后你们真的刷了许多碗,才抵了这一顿饭钱吗?”
  季琅意味深长看姜时雪一眼:“不仅没把碗刷完,还打碎了几个碗。”
  “最后是掌柜的回来了,认出阿雪,才放我们离开的。”
  徐辰毅摇头大笑:“没想到啊,你小子一贯足智多谋,竟也会被这种小事难为住。”
  季琅微微一笑。
  当时的他不是没想出对策,而是想趁着机会治一治阿雪这受不得人激的性子。
  当时的阿雪,自小被义父义母捧在掌心,娇纵惯了。
  但他生于官宦之家,自小就明白,权贵二字,向来是权在先,富贵在后的。
  她纵然是富商之女,但天底下还有县主,郡主,公主……
  他总担心,将来她会受欺负。
  可是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将来的她……会站到一个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身侧。
  如此也好。
  至少……她不会再受欺负了。
  少女脸皮到底还是薄,在众人面前被他揭了短,气冲冲拉着祁昀走远了。
  灯火交错,季琅遥遥看着衣袖交叠,并肩而立的两人,倏地笑了下。
  也不知是谁提出要喝酒的。
  徐辰毅带他们去了她常去的一家酒肆。
  酒肆掌柜是个老伯伯,抬头看他们一眼,笑道:“将军来了。”
  徐辰毅道:“我的小友明日还要赶路,老伯上一坛秋露白吧,味甘而冽,后劲不大。”
  老伯带他们去了最宽敞的一间屋子,比不得大酒楼装潢精致,但以蒲草为饰,也别有一番雅趣。
  酒肆外是一条浅河,河水倒映岸上灯火,如同星河倒灌。
  有船家站在船头,放声歌唱,声腔豪迈苍凉。
  秋露白入口微辣,转而回甘。
  众人一杯接一杯地饮下,不知不觉中竟喝完了三坛酒。
  酒量浅的,酒量好的,都醉成一团。
  徐辰毅拉着祁昀,反复问他国公府那棵枇杷树还活着吗?
  祁昀一遍又一遍说:“枇杷这几年不结果了,但是枝叶亭亭,依旧苍翠。”
  阿碧抱着姜时雪的手,痴痴发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时不时抚一下发鬓间簪着的绒花。
  姜时雪则抱着墙角放着的一只梅瓶,哼着些不成调的歌。
  场上最沉冷之人,是季琅。
  他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众人前前后后睡了过去。
  季琅撑着身子起来,去外面洗了把脸,又走了一圈,稍稍散了些酒意。
  正走到雅间外,忽然看到祁昀俯身,在阿雪唇边落下一个极浅的吻。
  向来清寒若雪的双眸,此时漾着入骨的温柔。
  在祁昀抬头看来的那一刻,他迅速退后,将自己的身影隐入黑暗中。
  天下无不散的的筵席。
  众人宿醉一宿,第二日起得都很痴。
  但用过一顿午膳后,祁昀和姜时雪还是如期启程。
  徐辰毅眼眶发红,上前抱住祁昀,拍了拍他的肩膀。
  分开时,祁昀在徐辰毅耳边低声道:“舅舅,来年春日,我们定能一同赏花。”
  徐辰毅笑道:“去吧,路上小心。”
  阿碧泪眼汪汪拉着姜时雪的手:“阿雪……记得写信给我。”
  姜时雪帮她抹了一把眼泪:“会的,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上京有一家很好吃的酒楼吗?”
  阿碧认真点头:“将来我来找你,我定要点上五道,不,十道拿手菜!”
  “嗯,我等你来,我们一起去吃!”
  离别之意,让人伤怀。
  姜时雪看着站在最后面的季琅:“阿琅,我要走了!你好好跟着徐将军操练,下次再来找你看落日。”
  季琅只是将手中食盒递给她:“饿了在路上就吃掉,放不长。”
  众人目送马车缓缓启程,消失在滚滚尘烟中。
  姜时雪打开食盒,发现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藕花糕,忽地落下泪来。
  祁昀帮她抹掉眼泪,“阿雪,若是想他们了,下次再陪你来。”
  姜时雪忽地想起什么,一边哭一边看他:“奇怪了,你为什么不问我要不要留在这里。”
  “反正一年后……”
  祁昀微凉的手指覆住了她的唇。
  他瞳孔中压抑着什么,脸孔雪一般白,表情极淡:“还没到那个时候。”
  姜时雪哼了两声,不再说话。
  心中腹诽,说一年,还真是差一天都不行,小气鬼。
  被这么一打岔,姜时雪也没那么伤心了。
  至少她明白祁昀此人,向来是言出必行。
  他说了会陪她过来,便是真的。
  况且若论距离,漠州远没有余州离上京远。
  于是姜时雪故意撒娇:“阿昀,那我想秋天来一次,听阿碧说漠州西边有一片超级大的枫林,秋天的时候红枫林特别特别美。”
  “到时候我们一起来看可好?”
  祁昀轻轻擦干她眼角残留的眼泪,声音清冷:“好。”
  只要她愿意陪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姜时雪霎时开心起来,开始跟他细数漠州还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她仰头看他:“将来若有机会,我们全都走一遍!”
  “嗯。”
  ***
  宋府。
  屋门紧掩,过往下人纷纷屏气凝神,唯恐脚步声惊扰了屋中人。
  临窗的太师椅上,蜷着一个人。
  正是宋观澜。
  他眼底发青,胡茬凌乱,一副颓败之相。
  宋观澜就这么蜷缩在此,手里握着宋鄞生前最喜欢的一把折扇,一动不动,从天明到入夜。
  赵管事吩咐人送来的饭食,每日都只被动了一点点。
  他龟缩在屋中,不见人,不说话,从灵堂失火,他被人救出之后,便一直如此。
  下人们将几乎原封不动的饭食端出来,战战兢兢道:“赵管事,公子这么熬下去,恐怕会把身子都熬坏了。”
  短短数日,赵管事头发都已经半白,老态尽显。
  赵管事唉声叹气,上前敲了敲门:“二公子。”
  自然无人回应。
  赵管事斟酌了下措辞,苦口婆心道:“二公子,老爷去了,老奴知道您心里难受,但二公子啊,老奴不得不多言一句,如今整个宋府……只剩下您一个主子了。”
  “老爷若泉下有知,定然也不愿意您熬坏了身子……”
  屋中一片安静。
  赵管事也只能摇摇头,退了下去。
  第二日傍晚,忽然有人在宋观澜门上射了一封信。
  在外值守的小厮吓了一跳,高喊:“什么人?”
  李管事这几日亦候在旁边的耳房,唯恐宋观澜出什么事,听到动静第一时间便出来查看:“怎么了?”
  小厮不敢去拔那封信,哆哆嗦嗦指着门:“赵管事。”
  赵管事眼角一跳,下意识联想到什么。
  那日公子被困灵堂,他着急去找护卫,没想到一时间竟找不到几个帮手。
  幸好几个黑衣人如同天降,劈开了门,才将公子救了出来。
  混乱之间,府中下人和护卫跑了大半,赵管事才后知后觉,那日灵堂失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人里应外合,存心要害死二公子!
  好在那队暗中护卫宋府的侠士近来并未离开,赵管事有几次起夜,发现有人影在二公子屋外晃动。
  他不知道是谁安排的人手,只能在心中感激。
  于是赵管事上前一步,取下信来,对屋中人道:“二公子,此信事关重大,还请二公子亲自过目。”
  片刻后,门终于开了。
  宋观澜整个人藏在空空荡荡的衣袍中,因为太久没见阳光,被刺得眯起了眼睛。
  赵管事激动道:“二公子,老奴去给您准备饭食!”
  宋观澜的手指苍白得可怕。
  指尖在信纸上停留了一瞬,他拆开了密信。
  宋观澜多日来死水一般的表情,忽然起了波澜。
  赵管事回来的时候,宋观澜哑声吩咐他:“赵伯,通知人备水,我要沐浴。”
  赵管事喜不自胜,忙道:“好,好!二公子稍等!老奴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