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她提着裙摆跑下阁楼,很快从后门溜了出来。
  她跑得很急,脸颊都染上一层薄红,眼眸却很亮,亮得让他想到昔年她递给他的那串糖葫芦。
  姜时雪带着央求道:“顾家哥哥,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也想学骑马。”
  顾行之少年老成,自然不能答应那么危险的事,正要拒绝,便听她说:“顾家哥哥,我会小心的!只需要教我基本动作,就教这一次好不好,学不会就算啦。”
  她委屈得纤细的眉都蹙起来:“爹爹说女儿家不必学骑马,阿琅说我年纪太小以后再教我,可是我今年都满九岁了,阿琅跟我同岁,为什么他就可以,我就不行。”
  “顾家哥哥,你就教教我吧,好不好?”
  “出了事情我定然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拒绝的话在唇边滚了一圈,鬼使神差,顾行之将话咽下去,微笑对她伸出一只手:“上来吧。”
  姜时雪开心得几乎跳起来:“顾家哥哥,你人最好了!”
  那时顾行之也只有十二岁,两个半大孩子,做事到底不周全。
  姜时雪不仅从马上摔了下来,还摔折了一条腿。
  温润尔雅的小少年也慌了神,脸上尽是自责。
  姜时雪满脸都是汗,忍着疼说:“顾家哥哥,是我央求你教我骑马的,不关你的事。”
  “你爹爹速来严厉,若是知道是你带我来骑马,定会责备你,顾家哥哥,劳烦你悄悄送我回去,我就装作是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顾行之垂下眼睫,将她抱上马,一扬鞭子,却策马往医馆跑去。
  事情自然败露了。
  姜夫人心疼自家女儿,没少给顾行之飞眼刀,季琅在旁边也气得跳脚:“都说了以后我会教你骑马,你现在都还没长开,这么着急做什么!”
  顾行之垂首站在一旁,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倒是姜柏出来当和事佬:“行之也是好心,是我家这丫头太调皮。”
  顾夫子说会承担所有的医药费,姜家哪能要,但顾夫子还是执意留下了一笔钱。
  顾行之被顾夫子领了回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姜时雪都没见过他。
  待到姜时雪腿伤好了,她战战兢兢去找顾行之。
  她以为顾行之会恼她,可是顾行之只是微笑着说:“姜家妹妹,抱歉,前段时间被我爹禁足,没能去探望你,你的伤还好吧?”
  他们自那以后熟络起来。
  姜柏夫妇见她跟着顾行之在一起,竟还愿意念几句书,便也随她去了。
  只是后来,顾行之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教她骑马,不仅如此,连一些可能会产生危险的事都不愿意让她做。
  姜时雪是闲不下来的性子,顾行之不陪她疯,她转头就去找季琅。
  自己玩得脏兮兮的回家,给顾行之带回去几件新鲜玩意儿。
  但时间久了,她便也明白了在顾行之面前需得表现得文静些,否则同样是对她笑,他不赞同时,那笑意便像是娃娃脸上画出来的。
  所以后来她再去找他,定然得是规规矩矩,衣裳发饰都挑不出错。
  年少无知,以为按照他的喜好扮演下去,他就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可是姜时雪应该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他是个固执而正直的人。
  否则那次她落马,他也不会扭头就送她去医馆。
  正因为他固执又正直,所以他才会在自己翻过院墙,说要嫁给他,让他带她走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人真是神奇,哪怕记忆全无,但性子依然不会有什么大变化。
  因为一面之缘,他便能屡屡犯险,以身为饵换她逃走。
  周遭人声鼎沸,姜时雪的却像是沉进了冰湖,感官都被封闭。
  往事纠缠在一起,在她脑海中走马灯一般滑过。
  所以在人群忽然惊叫起来时,姜时雪的反应也似慢了一拍。
  周围人的动作变得极慢,慢得像是画卷徐徐展开。
  再度回过神来,眼前出现的便是一匹眼眶血红,口吐白沫的疯马,正高高扬蹄,像要将她踏成一摊烂泥。
  屏风被人推开,一道浅青色的身影朝她扑来。
  姜时雪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的惊惶失措。
  风也变得极慢。
  马蹄带起的泥扑簌簌落在他们发上。
  眼见宋观澜就要被那疯马踩上,姜时雪忽然从发上拔下一根金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马肚子刺去!
  鲜血喷涌,滚烫溅了姜时雪满身满脸。
  疯马吃痛,嘶鸣沓樰團隊着往后仰倒。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是四公主先尖声道:“阿雪!”
  迟来的侍卫射出长箭,将疯马击杀。
  姜时雪脱力一般栽倒,唇边忽然涌出暗色的血来。
  那身娇嫩的粉杏色衣衫染了深深浅浅的血迹,如同开到荼靡的花散开,有种凌乱而诡异的美感。
  四公主命人隔开了人群,派人将姜时雪抱起来。
  宋观澜衣衫之上亦沾染了不少鲜血,他垂袖立在一旁,脸色白得厉害。
  祁听晚藏在袖中的手在发颤。
  怎么会?她测算好了时机的,只要宋观澜抱住江氏,便会有人立刻击杀疯马。
  如此一来,既不会重伤人,又能叫所有人看见江氏于光天化日之下和外臣抱在一起。
  宋观澜舍命救人,只要她暗中再放出一些消息,便会有人知道,江氏被掳时宋观澜也在。
  如此种种,定能说明太子侧妃和一个外臣有私情!
  可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氏,她怎么敢?怎么敢徒手去杀一匹疯马?!
  四公主的人小心翼翼抱着姜时雪离开。
  众人的目光落在那满身是血的女子身上,原本的揣测和奚落尽数都化为了敬畏。
  他们的确是听说那一日这位侧妃也被掳走,但也听说她凭借自己杀了歹徒,逃了出来。
  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几乎所有人都只信前半句,不信后半句。
  只是现在看来……
  胆小的女眷不敢多看那匹死状惨烈的疯马一眼,心中却有些相信了传言。
  若非传言是假,太子怎么可能丝毫不芥蒂此事?
  四公主走到祁听晚面前,语气严厉,几近指责:“郡主承办筵席一再出事,该好好出手查查你府里的人了。”
  祁听晚的目光落在姜时雪唇边乌黑的鲜血上,满心的算计忽然便成了深深的恐惧。
  她只是想让江氏身败名裂,没想过要她死。
  可是现在,她看上去为什么那么虚弱?
  这个颜色的血,当真不是病入膏肓之人才会吐出来的吗?
  若是江氏死了,若是她死在她府上,那太子……
  祁听晚深深打了个寒颤。
  四公主命人将姜时雪抱上马车,匆匆离开了端王府。
  马车刚驶出去,四公主小心翼翼摇了下姜时雪的胳膊:“阿雪?”
  姜时雪没有动静。
  四公主的脸唰地就白了。
  然而下一刻,姜时雪忽然睁开眼,对她俏皮一笑。
  四公主吓得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尽吓我!我还以为你真的出事了!”
  姜时雪坐起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问四公主:“阿楚,车上有没有备水,我嘴里都是苦味。”
  她们一早便猜到祁听晚才不会那么老实,肯定要给她们使绊子,于是姜时雪在自己嘴巴里藏了一枚血囊,必要时候咬破就可以流出血来唬人。
  这法子还是季琅以前教她的,也不知是打哪儿学来的歪招。
  她和四公主合计好了,不管祁听晚怎么使坏,她只要装出弱不禁风咳血倒下的模样就行。
  使劲吓一吓她!
  但她们没想到,祁听晚竟安排了疯马来伤人。
  若是姜时雪反应慢了一拍,恐怕真要有人受伤。
  四公主忙将茶水递给她漱口,又忿忿不平道:“祁听晚好歹毒!那疯马要是伤了人,恐怕得卧床十天半个月!”
  她十分后怕:“阿雪,还好你反应够快,但是你当时怎么敢……”
  想到那簪子没入马腹的画面,四公主虽然敬佩,却有些胆寒。
  姜时雪仔仔细细漱了几遍口,用帕子压着嘴角:“当时生死攸关,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四公主摇头:“我定然没你这份勇气。”
  姜时雪自然不会同他提起被掳走时,她已经杀过人,如今杀一匹马又算什么。
  四公主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只说:“阿雪,当时那么多人,就只有那位宋大人敢挺身而出来救你。”
  她撇嘴:“亏得那送大人旁边还坐着几个武将呢,还不如一介文臣!”
  姜时雪攥着帕子,笑了下:“改日得托人去谢谢他。”
  四公主认真点头:“可不是呢,你若不好出面,便让皇兄出面,这样也不会落下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