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甚至昨天下午被一伙人围堵时,那么危急的情况,她不顾安危也要奔向他,飞扬的黑发像一面烈烈旗帜。
谢一舟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膛搏动的战鼓。
他算是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下长大。
他五六岁时,谢轻鸿生意已经做得挺大,在当地算小有名气的企业家。
公司开年会,谢一舟还挺不要脸地上去表演魔术,一群叔叔阿姨不好明着拍谢轻鸿马屁,掉转过来围他,直夸得上天入地无人能及,调侃说明年春晚没你的节目可不看。
直到后来,谢轻鸿抛家弃子,远走他乡。
小城市地方就这么丁点大,街上再遇到当初那群人,看他的目光里或多或少就夹了怜悯,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表面客套过后,谢一舟听到他们转身时语气中的诘诮。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产生了深深的自我厌弃和怀疑。
有段时间,他甚至恐惧看见镜子,害怕会在自己脸上见到跟那个男人相似的神情。
他和谢轻鸿到底有多像呢?
谢一舟还记得他父母刚离婚那会儿,有次吴艳女士单位聚餐回家,给他带了份渔港的干炒牛河。
他便知道吴艳的确是喝多了。年轻时谢轻鸿多亲力亲为,在码头边上督完工人卸货,经常喜欢就近打包几份小炒回家,全家一边看电视一边当夜宵吃。
那晚吴艳女士醉得摔倒在地,谢一舟走过去,想搀扶她起来。
结果吴艳反应极大地推开他的手,紧跟着一个耳光追到他脸上,十分清脆响亮,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像仇人那般。
“我恨你!谢轻鸿,我恨你——”
第二天清醒,吴艳抱着他痛哭,一遍又一遍喃喃地重复,“现在只剩咱们娘俩了。舟舟你要好好的,不要跟你爸学!千万千万,不要像他那样……”
如同紧箍咒一般,越是想逃离,束缚就越窒息。
符遥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规规矩矩地躺在卧室的床上,屋内屋外,一片亮堂。
她呆了几秒,猛地坐直身子。
残存的记忆涌入脑海,昨晚她不是去厨房找水喝吗?难道是……梦游?!她对自己的精神状态再一次有了不太好的推测。
不,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
符遥左右张望,在床头柜上发现了半杯水和自己的手机,她一把把手机夺过来解锁。
两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符建川和彭兰。
8点30分。
符遥下意识松口气,还好之前在学校养成了生物钟,没让她一觉睡到大中午。
她一边回拨,一边从床上跳起来穿拖鞋,“喂,妈妈!哦,爸爸开车呢,你们吃早饭了吗……我刚起床没接到电话,什么?你们9点就到啊!哈哈太好了……”
符遥笑得发苦,想也没想一把推开卧室门,右拐进了厕所。
“好,我9点到校门口等你们。”
她肩膀上夹着手机,伸手把头发扎起来。刚说完这句,一抬头,和谢一舟四目相对。
谢一舟身上穿着非常简单的T恤球裤,头发湿水后随便抓了几下,可能因为昨晚没睡好,眼皮底下透着点淡青色,模样闲散又懒倦。
他下巴微抬,上面抹了层白色泡沫,单手拿着刮胡刀,透过镜中和符遥对视,眉梢一挑。
还真有点青春男高那味。
符遥掐断电话,谢一舟瞥她一眼,非常自动自觉地让出半边位置。
“这边能打的吗?”符遥一边捧水洗脸一边问,语速急促,“我爸妈接我回家,9点之前要赶到学校。”
“不能。”谢一舟答得很果断,“这边店面都十点往上才开,哪个出租司机闲的没事来这片转悠。”
水珠沾在眉毛睫毛上。
符遥转头看他,无语凝噎,忽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我送你去。”谢一舟随手把刮胡刀挂好,转身出厕所,“你收拾好到一楼就行。”
“……”
符遥不知道谢一舟打算怎么送她去,她昨晚休息的时候确实注意到卧室墙上有一辆山地车,但是没后座不能载人那种。
难道是无证驾驶?他也没满十八岁。
不过既然谢一舟这么说,她紧张的心情瞬间消了大半。有种不管怎么闯祸,最后都会被人稳稳兜底的心安感。
第56章 回家五
符遥换上昨天的衣服,收拾好东西,提起书包飞快冲下楼。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辆黑色自行车,像是上个世纪走街串巷的邮差会骑的那种,有点破旧,但勉强还算干净。
谢一舟穿了件低调的纯黑T恤,头顶棒球帽压得很低,手背青筋明显,一只脚漫不经心点在地上,这人身高腿长,似乎天生就属于人群的焦点。
符遥的步子下意识就放缓了。
“上车。”谢一舟拨了下铃铛。
早晨的阳光熹微朦胧,街道是被暴雨冲刷过后的干净,大大小小的水坑像玻璃反光,雀鸟藏在层叠的浓荫树梢上,一下比一下叫得欢快。
符遥把书包挂背上,跨上后座鞍垫,嘴角翘起,今天天气简直美好得不真实。
“你哪来的车?”符遥问。
“邻居家偷的。”谢一舟从车篮里拿出三明治递过来,扭头看她一眼,确保人坐好了,长腿一蹬车就飞了出去。
“怪不得,”符遥笑着点头,“看你穿的这身就不像要做好事。”
“……”
巷子一路都是下坡,沿路景色飞驰而过,清爽的海风扑在面上。
路面坑洼,轮胎骤然颠簸,把人从座位上弹起来,符遥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腰。
手下肌肉紧绷了一瞬,谢一舟默不作声,车头却剧烈晃了下。
热度透过掌心瞬间传到她脸上,符遥像被烫到,火急火燎地把手撒开,转而攥住他宽松的T恤下摆。
真的,攥得非常紧。
谢一舟觉得今天回去之后,这T恤应该得废。
他操控车头拐了个弯,看路的间隙低头瞥了一眼。
符遥的手很规矩地放在那儿,但是他的T恤太大,车身左右晃着,难免会有身体接触,如同将燃未燃的那把火。
良久,谢一舟收回视线,自嘲一笑。
确实,他做的哪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事。
无声骑了一段路。
符遥终于从傻笑中回神,开口问了件正事,“中分头那帮人,现在还堵在校门口吗?”
“不会。”谢一舟说:“现在是他们的睡觉时间。”
“前不良少年,真有经验。”符遥笑起来,“说起来,你昨晚一晚上不回家没关系吗?”
“你都说我是不良少年了,能有什么关系?”谢一舟漫不经心地回她,拧住刹车把,长腿往地面一点。
“……”符遥才发现她们已经到了一中校门口。
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
“我走了。”符遥在心中感叹一句,脚落到地面上,回头看他。
“嗯。”谢一舟应了一声。
“你……”符遥顿在原地,揪着书包带子,过了半天才开口,“周末也别忘了背英语单词。”
别忘了给我发消息。
因为,见不到你的每一天,我都会很想很想你。
“……”
谢一舟沉默地看她一眼,明明戴着鸭舌帽,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却意外让人感觉他心情不错,“好。”
符遥得到许诺,心满意足地跟他挥手告别,步伐轻快地走进校园。
谢一舟手搭在车把上。
看符遥一路上若无其事地回了三次头。
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女生宿舍门口。
谢一舟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一下。
屏幕没亮,估计昨晚就已经电量告罄。
他调转车头,往回家的方向。
这个点,估计吴艳女士刚下夜班,他现在赶回去,还能装作是出门买早餐。
他们家住沿海的别墅区,里头装潢是当年陈轻鸿拿着图纸,叫工人来一点一点亲手打造。
后来离婚时,这栋别墅和贷款都划给了吴艳,陈轻鸿一天没来住过。
谢一舟把钥匙插进孔里的瞬间就觉得不对劲。
门没锁,轻易就开了。
客厅里窗帘拉着,推门的刹那,像有无数细小尘埃飞起来,嗡嗡嗡地涌向他。
女人坐在实木沙发上,手撑着额头,听到声响,很是疲惫地朝门口方向抬起头。
一夜未睡的眼里,满是红血丝,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他。
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昨晚跟人换班,回家发现你不在,打了你几十个电话,你一个没接。”吴艳面无表情开口:“你去哪了?”
谢一舟没说话,回身把门带上,换了拖鞋走过来,把打包好的粉饺和银耳羹放在桌上。
“你不用跟我来糖衣炮弹这一套。”吴艳冷笑一声,心头火起,看也不看就把那袋东西打翻在地,“我打电话给林思宇,打电话给你们曾班主任,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去向。你已经快成年了,你觉得你这样做是负责任的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