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张姐身体一僵,肩膀仿佛失去知觉,只知道一股凉意从脚底心直达脑门,然而这样也未能使得大脑变得清醒,也许是“加班”太久,恍惚中,她对这些文字竟然生出一丝认同感。
  “总经理是光……我们要加班,抛开顾虑……”她心底似有个声音在啸叫,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张姐,”旁边小鱼叫了她一声,勉强微笑着:“领导问话,你得抬头说。”
  张姐猛然惊醒。
  要不是这一打岔,她都快把眼珠子贴屏幕上了。
  她冲小鱼露出个感谢的眼神,起身重新复述一遍。
  这一次,那股难以言喻的认同感随潮水般褪去,她的内心已经筑起了警戒线。
  红西装找不到错处,恶狠狠剜了小鱼一眼。
  小鱼脸色煞白地低下头。
  “你来。”
  红西装又走到阮蒙身边,冷冰冰开口。
  阮蒙则注视着远方起立,不含感情地棒读:“总经理是光!我们是总经理的狗!公司如果没了总经理,就像DC没了超级英雄!公司如果没了我们,就像垃圾桶里没了垃圾!”
  红西装:“……”
  虽然这个人没有被扰乱认知,但发言简直太过舔狗,以至于她一时间找不到任何纠错的切入点。
  红西装一肚子气,准备拿软柿子孙杰开刀。
  “你!”
  孙杰一个哆嗦,本来也想学前两人那样站起来吹彩虹屁,但这回红西装也变聪明了,血红的嘴角往上勾。
  “坐着说。”
  孙杰如坐针毡:“总、总经理是我们的光,我们、我们……”
  汗水不停从额头冒出来,他战战兢兢地眯眼看电脑,似乎这样能减少一点画面冲击,然而才看了两行字,眼前就开始红一阵黑一阵。
  “我们要热爱加班,报答公司的栽培……”
  眼看孙杰的语句越发连贯,人却越来越恍惚。
  红西装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手舞足蹈地做出鼓励,使得眼前人像猎物一样坠入蛛网。
  “砰!”
  会议厅大门被人踹开了。
  众人惊诧望去,一个来势汹汹的短发女人正在门口,拿审视的目光打量红西装。
  “前台说女总监在这里。”
  龙竹半信半疑:“你姓宋?”
  红西装刚要变脸,忽然克制住,阴森森挤出笑容:“呵呵,既然是新人,那么就由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答对了,我就告诉你。”
  龙竹皱眉看向投影屏,上面写着:请概括本文主旨。
  随后,一堆精神污染文字铺天盖地袭来,比之前大屏幕的过犹不及。
  还没等红西装结束幸灾乐祸,一转眼,龙竹已经出现在了讲台边!
  她不客气地拖过讲台电脑,食指不停敲击删除键。
  最后,剩下的文字变成:
  【总经理是公司多余的垃圾。
  他像狗一样含苞待放。
  我们都以他为耻。】
  其余人:“……”
  红西装一愣,继而尖叫起来。
  她的脸上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害怕——和之前的清洁工一样,是出于对“犯错”的恐惧。
  她怒不可遏地膨胀起来,剪裁得体的西装发出嗤嗤撕裂声,衣襟中瞬间探出十几双扭曲手臂,一齐刺向龙竹。
  龙竹扯下投影网线,快速将红西装的所有肢体缠起来,像裹陀螺那样。
  她威胁问道:“你们总经理在哪?找不到姓宋的,我就找它。”
  红西装遽然颤动,反抗未果。半晌后,她的手臂忽然发黑融化,从袖管里滴落,最后整件衣服都干瘪下去,掉在那堆黑色烂泥上。
  阮蒙跑过去确认情况:“宁愿自杀也不肯惹怒‘总经理’,啧啧。”
  没见过龙竹的另外三人则被眼前画面吓坏,阿哲更是惊得乱跳:“她、她又是谁啊?!”
  孙杰心有余悸:“她也是新员工。”
  “你骗人!她身上明明戴着保洁的工牌!”
  “算了,和你们说不清楚……”
  阮蒙看向龙竹:“你要去找总经理,可能没那么容易。”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员工证:“公司架构森严,我们连正式员工都不是,规则肯定不会让我们提前见到它。”
  如果把14楼比喻成一个阵,那么阵心大概率在总经理身上。
  要破解阵心,除了先成为正式员工,别无他法。
  龙竹若有所思:“那人力资源部部长可以见到总经理吗?”
  “部长?”阮蒙都愣了一下:“应该行吧,但办入职的时候都没见到它。”
  龙竹这才蹲下身,取出一枚陷在红西装淤泥里的“人力资源部部长”工牌,从容戴在自己身上。
  众人大为震撼。
  这个女人……
  她自己给自己升职了。
  新上任的人资部部长提着拖把扬长而去。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阮蒙挠了挠头,叹着气从兜里掏出个线盒。
  他看向红西装融了一地的烂泥,勉强拿脚尖刨出几根还有形状的肢体。
  忍着腥味蹲下,阮蒙骂骂咧咧开始穿针引线:“天天就为赚几个臭钱,容易么我。”
  他的动作看似粗糙敷衍,却速度极快,隐有残影。
  正是尸匠一脉的“针线活”。
  半晌,在其余人惊惧的目光中,被重新缝合拼凑的“红西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阮蒙甩甩手,咬着糖棍含糊开口:“去你的办公室,拿五个正式工牌给我。”
  -
  青城山中有座隐于松柏的青城观。
  道观袇房后,有小半亩垦过的田,专门从中围出了一片作兰圃。
  王奉虚拿臂绳扎着袖子,从水桶里捞出葫芦瓢,舀水往姹紫嫣红处洒去。
  这档口,身后传来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厉喝:
  “王奉虚!你拿我宝贝当狗尾巴草在浇呢啊?!”
  不见如何动作,几栽垂兰间凭空走出一个白发坤道。
  来者发髻高挽,一身水田衣,身形清瘦,因上了年纪有些佝偻,但步伐却稳健有力。
  王奉虚讪笑:“王女士,今天没去摄影协会看展啊?”
  王素卿自鼻腔里重重哼一声,垂首乜眼,痛心疾首:“这株太虚宵露跟了我五十年,比你还大一辈,浇水前先润润土壤,是不是又忘了?”
  “怎么会,”王奉虚煞有介事:“我都把她当祖宗侍奉呢,我这名儿都是因她取的不是。”
  王素卿不语,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一挑。那几滴虚浮在泥土中的水凝成一缕,轻盈往她掌中汇聚而去。
  末了,她将袖一挥。
  王奉虚熟门熟路往后一个鹞子翻身,几枚水刃簌簌劈在身后树干上,他回头看了,悬着的心还未放下,手中葫芦瓢就“喀嚓”裂成两半。
  “师母,都百来岁的人了,别和徒弟较真儿啊!”王奉虚流下豆大的冷汗:“我水平你知道的,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素卿不轻不重笑两声:“你小子连王天福都打不过,死了还想请我给你收尸,做梦。”
  王奉虚心虚:“话也不能这么说,小福子专精火法,我又是木,他天克我。”
  王素卿看他诡辩,索性又扬起手。
  王奉虚条件反射地抬臂作挡,孰料半晌后,王素卿落下的拳头变成脑瓜崩,轻轻弹在他额头上。
  “臭小子。”
  “师母,”王奉虚摸摸额头,忽然开口:“你见过魈吗?”
  气氛沉默片刻。
  “没见过,”王素卿重新背过双手,似陷入某段旧忆般,长长出了口气:“但在很久之前,有只魈,帮我的师兄杀过一个人。”
  “那魈究竟是什么?”王奉虚有点紧张地追问。
  “是什么?”王素卿重复了一遍,轻笑:“大概魈也会想问,人类是个什么。”
  “既然曾经有魈帮助过师伯,”王奉虚喃喃:“那是不是证明,他们不完全是敌人啊?”
  王素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浇花时漏下的水珠,也许喂饱了几条青虫,也许溺死了几只蚂蚁,你在乎过吗?”
  “你不会在乎,就像魈也不会在乎。”
  第20章 鬼厦之四
  一行人跟着阮蒙来到人力资源部办公室。
  因为刚才那事,孙杰心惊胆战问:“阮、阮哥,你是、是什么天师一类的人吗?”
  “那可当不起,”阮蒙嘬了口棒棒糖:“我就一尸匠,混口饭吃。”
  孙杰咽了口唾沫:“你能让尸体活过来啊?”
  阮蒙推开办公室门,见里边没有其他人,稍微松了口气。
  这才回头:“活不成了,这世上人死了就是死了,我也只能让它们再蹦跶几下。”
  办公室四处堆叠着文件,角落里还有一个巨大的杂物箱,里边是一些新制的工牌证件。
  初入公司最先到的就是这里。
  但当时大家都担惊受怕的,也就没细致打量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