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褚英让小姨跟她一起离开,对方却只是沉默地摇头。
  “我给胡二太奶看了一辈子的香,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褚英离开了。
  却不知道,当日一别,俨然如隔世。
  周翘楚拉了拉褚英的袖子,将她从冗长旧忆里拽回。
  她悄声说:“姐姐,我白天看到我的书包被那个爷爷扔在庙里,爸爸给我的备用手机在里面,我记得路,我想翻出去找。”
  褚英望着头顶高窗,想起那晚上夜逃被抓,瑟缩摇头:“不行,太冒险了,我们表现乖点,说不定他们后面会放我们出去。”
  周翘楚焦急道:“可是,那个手机一天没充电了,姐姐,你把我举起来,我可以钻出去!”
  褚英胆怯,害怕那群野蛮人因此连累自己,说什么也不让周翘楚犯险。
  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鱼腥味顺着高窗飘进来,须臾愈演愈烈,两人情不自禁捂住了口鼻,抬头向上看去。
  这一看,周翘楚闭上眼睛差点要叫出声,褚英把她揽到怀里,死死堵住嘴巴。
  ——只见那狭窄长窗上缓缓冒出一只黏腻湿臭的鱼头,眼睛向外鼓着,鱼鳃一张一合翕动,诡谲又渗人。
  两人就这样缩在墙角,看着那硕大无比的怪鱼探头张望,所寻无果后,又一摇一晃迈着步子远去。
  等到窗外恢复寂静,褚英才颤抖着鼓足勇气,踩着边角稻草堆,费力攀住窗沿,跻身上去一窥。
  惨白月色下,的确有个鱼头人身的影子,漫无目的在村中徘徊。
  褚英头皮发麻,不敢多看,顺着墙根缓缓坐下。
  周翘楚哽咽:“姐姐,刚刚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褚英自己也不知道。
  世界上会有那种可怕的生物吗?
  还是说,是……
  她下意识摩挲着手腕红绳,满面骇然,不敢再想下去。
  曾经,因为小姨的身份,她一度感到自卑,在同学老师面前抬不起头。
  也不止一次在深夜幻想,假如养大自己的不是小姨就好了,如果亲生父母没有抛弃她,生活是不是将截然不同?
  可刚刚那瞬间,褚英一直以来的信仰却开始天崩地裂。
  周翘楚声音颤抖:“是不是……那个爷爷说的奇怪影子?”
  褚英有了印象:“你也是被先带到庙里的?”
  村里和人贩做交易,却不是直接将人送到家里,而是带去老君庙抽签……就好像,是由那位“老君”决定,把拐来的人送去哪家一样。
  这风俗实在荒诞,简直闻所未闻!
  周翘楚虽在抹眼泪,眼神却有着不合年龄的坚定:“我怕,姐姐,我要想办法离开去报警。”
  为什么……
  明明那个鱼头怪人是如此怪异恐怖,这个七八岁的女孩难道不害怕吗?
  褚英抱着膝盖,说不出是困惑,还是嫉妒对方拥有令自己艳羡的勇气。
  第28章 鱼祸之五
  鹿驳山山脚,离鱼腹镇还有一段距离的乡镇客运站边,停着一辆黑色七座商务车。
  几个精壮男人窝在烟云缭绕的车内,对着那串永远占线的号码面面相觑。
  “怎么杨老头和老四都联系不上?被条子逮了?”
  “不能吧,哪有这么快?”
  “别又跟刀疤哥那次一样,莫名其妙被连窝端。”
  “鱼尾村又不远,实在不行去一趟呗,把家伙什带上,怕是价格没谈拢,被那群村夫坑了。”
  司机想了想,把烟掐灭:“也行,先去老杨那看看,反正顺路。”
  “喂,你们看那边等车那女的,手里抱东西那个,要不加一单?”
  五六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仿佛阴沟里的毒蛇,带着腥臭腐烂的味道悄悄黏上猎物。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粗布蓝衫,褐裤布鞋,长辫子老实巴交地盘在脑后,忧心忡忡地望着发车表。
  司机上前搭讪,得知女人恰巧来山里探亲,可惜车次少没赶上趟。
  “大姐,坐我们车吧,收你二十,”司机憨厚笑着:“上车就走,包送到家门口!”
  女人半信半疑:“送到家门口才二十?大巴都要三十。”
  司机作势要去帮忙拿行李:“哎呀大姐,我们平时不接散客的,今天是你运气好,刚好顺路。”
  女人一侧身,把靛蓝白花的包袱皮往身后裹了裹:“我自己拿。”
  说着,她毫无防备地拉开车门坐上去。
  司机正转身,有人突然叫住他。
  “搭我一个,也搭我一个!”
  不知从哪窜出个穿黑白道服的年轻女人,她手里摆弄着一张鹿驳山旅游景点地图:“一天两班车也太少了。”
  司机上下打量她一眼,犹豫道:“你是长丰观的道士?”
  孟裁云随手扯了扯衣摆:“不是,我玩cosplay的。”
  “你这东西挺多,”司机看着她背上的桃木剑,腰间的拂尘:“我给你放后备箱吧?”
  孟裁云挑眉:“好哇,是挺沉。”
  她解下桃木剑扔给对方,司机猝不及防被压得弯下腰去,臂弯中犹如千钧重。
  没等对方直起身,她又耍戏法般掏出一柄云纹带鞘短刀,一块沉甸甸的紫穗八卦镜,以及木搔头、银篦子等等鸡零狗碎。
  司机左支右绌替她兜好,咬牙使力盘起这堆杂物,哐啷码在后备箱里,瞬间还把腰闪了。
  孟裁云坐进去,发现里面除了一个大姐,后排全是抱着胳膊目光躲闪的壮年男人。
  她自来熟地打招呼:“唷,还满员了。”
  后排的人讪讪扯出个笑。
  司机扶着腰骂骂咧咧上车,不一会儿,车子便在山道上摇晃颠簸穿行。
  孟裁云看向那位粗布蓝衫的女人:“前辈是省亲还是替人看事啊?”
  一直闭目养神的女人这才有些惊讶地睁开眼,打量对方后,了然颔首:“年纪轻轻,眼色还不错。”
  “叫我小孟就好,”孟裁云抱着手臂:“怎么称呼您?”
  女人掀动眼皮:“姓冯。”
  孟裁云惯是散漫的表情正经几分:“冯前辈这趟是私事还是公事?”
  冯嘉看向窗外,神色不明:“来走亲戚。”
  顿了顿,她扭头反问:“你呢?小孟。”
  孟裁云叹了口气:“看了篇帖子,恰好这几天随家父去长丰观,左右闲得没事,顺道替帖主寻个人。”
  冯嘉意外:“你也是……”她收住话头,又重新措辞:“好孩子,善念不泯,德鑫如兰,不愧是孟家后人。”
  司机偷听了一路,终于逮着机会横插一句:“哟嚯,两位是熟人啊?”
  孟裁云笑眯眯回他:“算是吧。”
  司机装不经意扳过后视镜,同后排几人阴鸷目光对上,双方微不可见点了个头。
  “年轻人,你是来旅游的啊,”司机心不在焉搭讪:“怎么还带那么多刀啊剑啊的。”
  孟裁云:“这不是怕遇上坏人么。”
  司机夸张笑两声:“鹿驳山民风淳朴,哪能轻易就碰上坏人。”
  孟裁云纳闷儿:“哦?你们不就是?”
  司机的笑容猝然僵住,全车陷入一片诡异沉默。
  车身依旧颠簸着,眼看就要到鱼腹镇路口。
  司机突然猛踩一脚刹车,似乎发出了某种讯号,后排男人们摸出短棍和小刀,无声息抵在前排两人座位后。
  平和氛围一扫而空,然而两个女人却对周遭的瞬间变脸置若罔闻,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身边这蠢蠢欲动的贪婪气息。
  冯嘉抱着包裹稳如泰山,声音平静:“师傅,不是送到家门口么。”
  司机回头露出凶相:“这就是家门口!”
  说着,他一把扯过对方手中包裹,急吼吼翻开,却发现没半个值钱物件,而是一捆香,一沓黄表纸,两只红色小钵,里头是一些类似兽牙和毛发的东西。
  他失望透顶,一把扔开:“什么鬼玩意儿!”
  冯嘉速度极快地兜过那张包袱皮,也没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竟没让里头东西散落分毫。
  后排人拿刀抵着孟裁云,却见对方优哉游哉地双手为枕,甚至还仰身往椅背上躺。
  旁人受到挑衅,大为光火:“死到临头还不急,也是个怪人!”
  孟裁云摇头叹气:“的确有人死到临头了,可惜不是我。”
  说罢,车内气温骤然降下几度,明明快到盛夏,却恍若回到隆冬时节,冷不丁让人打了个寒战。
  冯嘉缓缓坐起身,手指间赫然夹着一支玫红签香,随着香灰簌簌抖落,她的脸庞似乎起了些细微变化。
  眉眼更为纤细上挑,脸颊窄长,颧骨微张,看上去就像是……
  狐狸。
  她扭过头,用一种和方才不同的尖利嗓音对孟裁云说:“小朋友,不介意避一避吧?”
  孟裁云从善如流拉开车门:“好的太奶,您忙,我回去不会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