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真奇怪。
  她为什么会突然在意人的死活。
  龙竹觉得这个念头十分荒谬,但又寻摸不到缘由。
  白鹤也怔怔看着她,脑海里又无端闯入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画面。
  山石震撼,天地失色,阖着双目的女人躺在地上,眼部的黑色纹路被血色覆盖,她狠狠皱着眉,齿间弥漫着鲜红,男孩浑身染血,趴在旁边,哭得绝望。
  “别哭了,哭得我脑仁疼。”
  “好吧,真不知道你随谁了……听着,这是我最后对你的要求。”
  “……活着。”
  回过神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划过他的眼睫。
  龙竹递过指尖,上面残留着一颗泪珠,居然是黑色的。
  他的眼睛变回了施术的诡异状态。
  “见笑了,”白鹤也闭了闭眼,恢复如常:“偶尔激动的时候,会控制不住。”
  第55章 恨别离
  雨声呜咽。
  慈堂上停着一张灵床,里边人经过小殓,看起来仿佛只是沉睡,与平日并无不同。
  弟子们围在堂中,诵经声沉沉,屋外雀鸟哀啼,天幕也不见颜色。
  方涯跪在蒲团上,拳头抵着地面,未干的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在下巴凝成水珠,一滴一滴砸在地砖上。
  他咬紧牙关,喉头滚动,终于愤然起身,一把扯过旁边枯坐着的道童衣领。
  “解释。”
  方涯的声音哽咽:“我弟弟他怎么会……”
  南淮失魂落魄地任他处置,表情惶然,几番想确认灵床上那人是谁,目光却又不敢落在尸身之上。
  “蓝淮!好一个蓝家人!”方涯肩膀抖动:“玄虫蛊……你知道玄虫蛊发作是什么样子吗?”
  南淮双眼通红,目眦欲裂,胸口剧烈起伏,似乎要喘不上气。
  方涯的声音在耳畔宛如雷霆劈过,之后嗡鸣不断,刺得他难以安宁。
  堂上弟子忽然分出一条路,缺了一小节手臂的榆生推着白鹤也进来。
  “方涯,”白鹤也喊了声大徒弟的名字,但终究没有说出下半句,顿了顿,叹了口气:“再多看看方序吧。”
  下葬时间已经算过了,明日一早。
  彼时阳气初生,妖邪无影,最重要的是,他弟弟一贯喜欢早起。
  方涯终于忍不住抹了一把泪,却还是不愿目睹灵床上的睡颜,转身拔腿跑远,雨幕里泄出几声哭音。
  南淮忽然呆呆站起身,在白鹤也面前匍匐行大礼,垂首声音平直:“是我把观内阵位点透露给蓝青司,他们过山门也是我放的行,南淮屡屡犯禁,欺瞒师门,不配为长丰观弟子,请观主……将我逐出观门。”
  他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白鹤也垂眼看他,并未阻止,末了,答道:“好。”
  “谢观主,”南淮抬起头,额间已然红红的一片,他犹豫半晌,攥紧双手:“……明早之后,我便离开。”
  “随你。”白鹤也闭了闭眼,不再赘言。
  慈堂很快又被嗡嗡的诵经声淹没。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南淮心想,这所谓的“一切”里,也包括我么?
  -
  王奉虚在收拾行李。
  王天福坐在床沿边上,呆呆看向窗外雨丝。
  “师叔,真不留到明早再走?”
  王奉虚听着他浓浓的鼻音,停下动作,叹了口气:“生离死别,以后多着呢,少看一眼更好。”
  “唉,我就是想不通,”王天福抱着膝盖,长吁短叹:“你说那太隐仙律到底是什么宝贝,怎么一个二个都想要啊。”
  “能让人成仙的宝贝咯,”王奉虚拍拍他脑袋:“谁不想要。”
  “师祖让你留下来,是不是早就知道后山有埋伏哇?”
  “兴许吧,可惜啊,我还以为事情出在山洞里头,结果反倒是观里……”王奉虚也随着对方唉声叹气起来。
  王天福忽然直起身:“说起山洞,异管局来人了?”
  “嗯,今早就到了,”王奉虚翻了翻手机论坛:“人都进了医院,山洞里东西也收拾干净了。”
  “那山洞和四个孩子的墓穴是联通的,本就不怎么干净,加上家长日复一日的苦念倾诉,怨力失衡,居然养出这样的东西,也是——命吧。”
  “学生都在专员那接受‘心理疏导’,想来也不会记得这事。”
  “李通——翻墙去后山探险途中,失足坠崖,家里估计要和夏令营主办方打一阵官司。”
  “姓楚的受伤太重,活不了,女医生还有救,”王奉虚看着手机上和异管局员工的聊天记录:“‘判官’这个想法是姓楚的提出的,医生可能心里有愧,一直求自己身边的‘谛听’将收来的念借给一些患上不治之症的孩子。”
  王天福想到了方序口中那位香客,目光一黯:“那岂不是……”
  “借的命总归是要还的,”王奉虚沉默了一下:“要怪只能怪写生死簿的那位爷。”
  须臾,他又说:“异管局查了姓楚的背景,他老婆早年因为女儿的事情,好像是找上过三死门。”
  王天福一拍床沿:“我就说,楚老师怎么突然说出个四判官,那也太凑巧了!——那他老婆?”
  “死了,”王奉虚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这有什么悬念,和三死门做交易的下场,你见得还少吗。”
  王天福神色愤然,下意识握住胸口红绳上的珠子。
  “就算三死门替她杀了仇人,她自己也付出了生命,”王奉虚嘟囔:“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女儿那么年轻就死了,仇人还因为年纪小逍遥法外,是我我也——咳咳。”
  他不小心掀翻茶盅盖子,止住话头。
  “话说……”王天福看着窗外。
  王奉虚啜了口茶水,竖起耳朵听小师侄又要emo些什么。
  “这次回去就到了演武会真的日子吧,师叔你是不是立了军令状一定不能垫底?”
  “咳咳咳咳——”王奉虚一口茶喷出来:“怎么扯到这来。”
  “突然想到的,”王天福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上次你拿了倒数第三,师祖罚你扎马步那天也下雨了,和今天很像。”
  “别总记这些有的没的,”王奉虚臭着脸:“我只是不屑和那些人打,藏拙懂吗。”
  王天福:“哦。”
  王天福:“师叔,其实也是好事。”
  王奉虚:“?”
  王天福:“小孟道长偷偷攒了个局,买谁垫底,我押的你,等赢了咱俩平分。”
  王奉虚冷声:“还拿我赚钱?”
  王天福:“……要不二八?”
  王奉虚:“靠我本事赚的,凭什么分给你?”
  王天福:“……”
  二人争执一通,窗外雨丝里夹杂的愁绪,似乎也减淡些许。
  -
  银杏大厦。
  方青动作熟练地晃着雪克杯,为宋玉渠调鸡尾酒。
  “就这么让蓝青司死了?”惊讶之余,他不忘将一枚柠檬片点缀在杯壁上。
  宋玉渠语气随意:“死在白鹤也手上,他也不亏。”
  方青推过高脚杯:“可他怎么死的?”
  “派出去的听将没法靠太近,”宋玉渠叹了口气:“看来从前的传言是真的,那小子腿上果真是禁制,代价都这么重,也怨不得术法那么强。”
  方青沉默一下:“你如果有心接应,蓝青司不一定会死。”
  宋玉渠笑睨他一眼:“什么都瞒不过你。”
  “蓝家不是好惹的,”方青皱眉:“蓝千篁那个疯女人,狠起来连自己老爹都杀。”
  “杀蓝青司的又不是我,”宋玉渠给自己点了支烟,笑音含糊:“只不过是,卖给了他侄子一点小道消息而已。”
  她扭头看向方青,表情暧昧:“我怎么知道他会死在白鹤也手里?”
  方青须臾了然,喃喃开口:“估计接下来,整个蓝家都会收到这个噩耗。”
  “真有意思,青城山上的比试也快开始了吧?”宋玉渠撩了撩耳边短发:“没了少家主,蓝千篁又会让谁去?青城观的小子也掺和了不少事,嗯……到时候有的是好戏看。”
  方青叹气:“你就这么想要他们打起来。”
  “当然,”宋玉渠理所应当点头:“能看那群人笑话,何乐不为。”
  “那我们要出点人吗?”方青思索:“让小黑他们趁乱混进去,场面会更有意思吧?”
  宋玉渠看着他没说话。
  方青:“怎么了吗?”
  宋玉渠:“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坏了。”
  方青:“……”
  都是为了谁啊。
  宋玉渠笑了两声:“这次先算了。”
  她勾起嘴角:“他们自顾不暇,我犯不着再添一笔。”
  “这次青城山,孟家也会去。”
  方青出声:“如果你想……”
  宋玉渠指尖轻叩桌面:“不是时候。”
  她看向落地窗外的霓虹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