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他将那根断指扔过去:“这个归你。”
  断指砸在脚边,赵小孩一个激灵,在对方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哆嗦着贴墙蹲下,不敢往下看,摸索着将那黏糊糊的东西拾了起来。
  那人就这么垂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悠然转身往前走,拐过巷子口,消失在赵小孩视线中。
  鬓边簪花的货郎摇着拨浪鼓靠过来,狭长眼,笑起来有一口黑齿:“刚刚怎么了?”
  那人再抬起手时,伤口已然愈合如初。
  他望着缺了一指的左手,稀奇地翻来覆去瞧了许久:“玩了一个游戏,输了。”
  “魂儿可找到了?”货郎笑嘻嘻问道。
  那人道:“有眉目了。”
  货郎说:“什么时候去取?”
  那人想了想:“随时都可以,但是我想先赢一局。”
  货郎在琳琅满目的篋篓架子上取下一枚彩漆竹签,放指甲上顶着转悠:“那可不大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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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焉耷耷的白毛土狗在城外河边浅滩里打滚。
  四下人烟稀少,若有人路过,定还会觉得有些稀奇——这狗能像人一样拿爪子搓洗沾泥的尾巴,末了还凑到前边水多的地方去照镜子。
  龙竹洗完澡,抖毛脱水,趴在一块光溜溜大石头上陷入沉思。
  现在的情况是,她和小白鸟分散了,而且看起来对方估计不会知道自己现在是狗,或许说,对方压根儿还不知道被残页吞进来的人还能变成狗。
  更坏的是,她也不知道小白鸟如今又是个什么身份,还有消失的其他人又在哪里。
  虽然她倒没什么危机感,但人当惯了,突然变成一条狗,还是蛮不习惯的,就连洗个澡都这么麻烦。
  趴着趴着,头顶忽然飘来一朵阴云。
  龙竹睁眼,机敏地弹起来,翻身回头压下前爪,仿佛随时准备蹬腿飞扑过去。
  这凌厉威风的架势吓得身后那人一个趔趄,“哎哟”一声栽倒在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堆丁零当啷的声音。
  “吓我一跳,你这狗,”那人揉着腰坐起来,龇牙咧嘴苦笑道:“还以为被淹死了呢,没事就好。”
  这年轻人戴着书生的飘飘巾,穿一身素蓝袍子,背着书箧和一堆杂碎,刚摔那一跤时篓子被压在石头上,似乎有东西被磕坏了。
  龙竹歪着狗脸看过去,只觉得这人好生眼熟,似乎是……
  书生坐地上把书箧圈在腿间,伸头进去看了看,拿出一只碎掉的玉镯子:“可惜了。”又掏出几只布裹着的毛笔,翻开后乐了:“还好没坏。”
  因为想救一条疑似被淹死的土狗反而摔破一只名贵玉镯,怎么听怎么像个傻子。
  傻子书生三两下拾掇了包袱,问龙竹:“小狗,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去京中的路吧?”
  龙竹乜他一眼:“狗会说话吗?真是个傻子。”
  然而,说出来的是:“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傻子书生摸摸郁卒的狗脸:“哈哈哈哈!你居然真的在回答我吗?比我八岁侄子聪明。”
  龙竹:“……”
  没想到有朝一日没了灵力,居然被一傻子骑到头上来了。
  书生把书箧断掉的地方拿布条缠上,重新往身后一背:“小狗,我准备去京中书院读书,你可有家回?没有的话,要不跟我一起上京?”
  龙竹心里还在想别的事,扭过头没搭理对方,然而随着“砰”一声突然的闷响,对方喋喋不休的话音一顿,没了下文。
  她猛地立起耳朵,转身看过去。
  书生扑倒在地,一个手持木棍的黑衣人正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龙竹身上,语气森然:“哟,还有条狗。”
  第73章 残页十一
  大蜀都府,观星院。
  唇红齿白的小道童端坐在客厅前,动作熟练地为来客点茶。
  王奉虚坐不住,探头探脑打听:“国师还没出关?”
  小道童腼腆一笑,露出两个煞是可爱的酒窝,毕恭毕敬拱手道:“殿下,前日国师观星有感,说近日恐生异变,要亲自入关测算三日,才好将结果告知陛下。”
  三日?估计出关后王玄陵就会告诉皇帝,四鬼意在取公主魂魄,尔后便是公主登望仙台与鬼做交易。
  王奉虚心下微沉,心想恐怕这次指望不上道祖爷爷的帮助,还得想其他办法。
  王奉虚站起身,摆手道:“那我下回再来。”
  小道童诚惶诚恐作揖:“恭送殿下。”
  刚要走,目光又落在了旁边壁上悬着的一幅画和一张古琴上。
  画中人正是道祖王玄陵,目光凛然,清矍孤高,眉眼间的熟悉感来自于那抹微微上挑的眼角,这与他的师母王素卿如出一辙。
  王素卿是王玄陵的后人,自己虽然也沾个王姓,但归根结底是被师母收养的,实则根本和他们王家人没半点关系。
  王奉虚有些感慨:“好琴啊!”
  这床古琴名为大音希声,传闻拨弄其弦音能响彻天地,有醒神清明之效,乃王玄陵亲手所制。琴身桐木底板,通身紫漆,现如今只剩半截,一直放在山下青城山博物馆里隔着防弹玻璃展出,没想到在这残页之中,他还能瞧见此琴完好无损的样子。
  “殿下!殿下!”外头传来风风火火一阵脚步声。
  身着翻领长袍的高大少女雀跃走过来,她有着一头微卷的棕发,麦色皮肤,脸颊上洒着点点雀斑,像只威武的角鹿,浑身充满力量。
  王奉虚仰头看她,惊疑不定:“你是?”
  “殿下,我是图南啊!”少女委屈地扯了扯衣袍:“我换了身衣服您就认不出我来了?”
  王奉虚狐疑地打量她一番。
  这个年少时期的图南和在公主陵时出现的那个红衣紫绶的鬼影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此时尚且年少,稚气未脱,三十年后的她早就封侯拜相,稳重一点也情有可原。
  图南是来问他今天要不要也去书院检阅一下教学进度。
  王奉虚恍然大悟,庆宁公主之前偷偷以娘家亲戚的身份在京中开办过女学,她仗着宫宅偏远,也不是皇帝最受宠爱的女儿,偶尔顺着宫门偷溜出都府去书院逛一圈,只要上下打点好,也就没人嚼舌根。
  王奉虚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握住图南的手:“不错不错,你替我去书院好生检阅一番,有什么东西短了的通通记录在案回头报上来,呃我还有要事去办——对了你知道李家在哪不?哦,就是李轻云那个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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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西市附近,门庭最为显赫的那家,上头写着“李宅”。
  李家是豪门望族,在京中世代扎根,过往百姓平日没什么消遣,就爱打听那两扇清漆大门里的豪门阴私,斜对门茶摊里坐着的人,就连李宅门上那竖五行五的二十五颗门钉都烂熟于心,更别说李家那位大名鼎鼎的李世子。
  这位世子是个爱美成痴之人。他见不得美人垂泪,群芳凋零,于是誓要给全天下的美人完整的一生!
  当然,这是高情商的说法。
  低情商的说法则是:此人就是个令人发指的绝世渣男。
  王奉虚当然是更信后者,什么爱美成痴,不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古今中外的男人骗别人的时候总爱连自己也骗了。
  不像他,唯爱金银身外之物,从来都表里如一。
  他戴了块布巾罩住脸,鬼鬼祟祟往李宅后巷跑。
  虽然在残页内丹田中一贫如洗,没有灵力,但以他偷鸡摸狗二十年的经验,翻这么矮的墙也是手拿把掐的。先垫个石头,再撩开衣摆踩上去准备发力,瞅准时机四下无人——
  “姑娘?”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在旁边。
  王奉虚吓一大跳,吭哧转过身,却发现对面这人,长着一张十分眼熟的脸……妙玄祠那个宋问?!
  他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完全忽略了对方对他那句称呼,压低声音:“你也是来找她的?”
  不过宋问怎么知道李轻云就是孟裁云的?
  宋问眼睛一亮:“姑娘莫非也是同道中人?那太好了,咱俩还能做个伴。”
  王奉虚愣了愣:“宋问道长,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我叫宋文?”宋问露齿潇洒笑道:“可是读过我的诗?我的名气已经传扬得这么广了吗?”
  王奉虚心头一沉:“啊……不曾。”
  看来宋问在这个世界附在了一个叫宋文的书生身上,不过,为什么他会没有记忆?好歹是妙玄祠未来掌门,不应该啊?看来保留记忆的根据不是看灵力高低?
  宋问完全不知对方的心理活动,潇洒将袖子一甩,自顾自吟起来:“大蜀民间诗人宋文,作咏醉翁一首。”
  “先有杜康后有天,欲饮星河过仙山!”宋问满脸雄心壮志,迈着威武的四方步,铿锵有力兼摇头晃脑:“玉帝赊我三更梦,阎罗倒贴二十年!”
  王奉虚听得两眼一黑。
  希望宋问出去之后可以忘掉这些不堪的回忆,他不想刚出残页幻境就被妙玄祠未来掌门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