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孟不咎静静看着他挣扎,仿佛在观摩一条蹦上岸后缺氧的鱼。
  半晌,他蹲下身,目光里总算多出几分怜悯。他伸手捋了捋那人脏乱的头发,神色恳切,语气轻缓如呢喃,似与之推心置腹般:“我连赵岸的家眷都没有放过,你的,又凭什么?”
  那人彻底呆滞住,眼眶抽搐起来,脸色灰败,绝望如斯。
  下一秒,人头落地,再无生息。
  孟不咎毫不在意,拔剑一撩衣摆继续往前走,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孟裁云怔忡看着这场无声的杀戮,心中生出几分迷惘。
  太爷爷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做到这一步?原来当初不止是杀了赵岸,还灭了赵公馆满门?……怪不得逃过一劫的赵祓要杀爷爷报仇,几百口的人命啊……
  可背负这么重的杀孽,真的值得吗?
  不远处,有人声嘶力竭尖叫骂起来:“当家的!杀千刀的强盗!你们把他怎么了!”
  抱着襁褓的女人朝着西院跑过来,同行的人连忙拉住她:“快跑啊!那可不是普通强盗,惹不起的,再不跑来不及啦!”
  拥挤鼠窜的人群中,鸦青色坎肩的女孩牵着盲眼弟弟的手,不知所措地啜泣着。
  “咦?门打不开,是封死了!”
  “外面的,快开门啊!放我们出去!”
  “我们只是公馆的下人……我们从没做坏事啊!”
  “……”
  哀声遍天,拖家带口的人们恸哭流涕,绝望地看着那道无法打开的后门。
  孟不咎弯腰在尸首的衣领上擦拭干净了剑身的血,面无表情地从容向喧嚣处走去。
  孟裁云慌了,哪怕知道面前可能是“阵”的陷阱,她还是下意识挡在了芳彩姐弟俩身前,御灵剪飞出,漂浮盘旋在掌心,几人眼睁睁看着孟不咎提着剑一步一步走来。
  自己疯了吗?
  她心中生出无比荒诞的念头。
  这算什么呢,早就发生过的事情,难道还能凭她一己之力改变?
  她倏地想到了在八喜斋听见的那个阴沉的声音。
  谁是死人?谁是罪人?……
  她是孟不咎的后人,血脉是她身负的原罪,这就是“阵”对她的诘问吗?
  “‘罪人’,”她难以置信地开口:“是我……?”
  孟不咎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中剑。
  人群四下躲藏,惊声逃窜,有的则跪地磕头,祈求一墙之隔的柳仙保佑。
  “芳彩,你们先走!”孟裁云被面前这个杀伐果决的道士气势所压迫,心中狂跳,徒劳地将姐弟护在身后,而她自己也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都会死的。
  赵公馆没人能活下来。
  “姐姐,我们会死吗?”芳彩哀哀仰起脸,再不见之前的雀跃明媚,仿佛旱地里干涸的野草,等待着上天的施舍:“我和弟弟,都会死吗?”
  在那双眼睛戚戚的注视下,孟裁云说不出话来。
  她嗓子发紧,勉强扯了扯嘴角,哄骗道:“不会的。”
  万籁俱寂,时光仿佛停止。
  下一秒,女孩甜甜的话音倏地响起:“但是,姐姐会死哦。”
  孟裁云心头一惊,堪堪低头,只见芳彩握着御灵剪冷不丁欺身而至,噗嗤扎入了自己腹部,刹那间,鲜血四溢。
  女孩和小瞎子脸上带着恶意的笑,仿佛两具纸扎假人。
  她上当了!
  孟裁云眉头紧蹙,理智遽然回笼,立即抬手唤回御灵剪,弯月状的刃弧划出,两只纸扎人霎时切作两半。
  随之切割开的,还有周围的景色,两个世界仿佛在相互浸染,最后重叠在了一起,露出真正的面貌。
  仓皇赶来的孟昭、拿着武器的队员们一一出现在孟裁云眼前。
  空间重合了。
  她捂着伤处,来不及思考,发现自己出现的地方就在白蘅旁边,而对方正被几根细木困住,身后则站着那个穿粗麻布褂的小瞎子。
  孟裁云咬牙心念急转,御灵剪在指间打了个回旋,蓦地被她反手握住,下一秒便狠狠扎穿了盲眼男孩的身体。
  “砰”!——男孩顿时化作一团怨气消散,木桩碎裂,白蘅从里面跳了出来,朝孟裁云扑过去:“孟姐!你没事吧!”
  孟昭和队员们跑过来,在男孩消失的瞬间,那个挟制住他的辫子女孩也不见了。
  孟裁云深呼吸几口,拒绝了白蘅搀扶,并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没事,御灵剪只听我的,刚刚的伤应该是幻术。”
  白蘅皱着眉头,反复检查对方伤势:“阵里的幻术是会真的伤人的。”
  孟裁云低头按了按小腹:“还好,我反应快,估计只是淤青而已。”
  孟昭站在旁边直直看着,额发被汗水打湿,此刻瞧着有些失魂落魄,他低低喊了声:“姐。”
  “找到阵心了吗?”孟裁云安慰地拉过他的手握了握,笑道:“别那么严肃啊,我真没事。”
  孟昭蜷起手指攥着拳:“刚刚被你扎穿的那个。”
  孟裁云错愕道:“他真是阵心?”
  孟昭猛地抬头,眯起眼睛:“姐,你认识那个孩子?”
  孟裁云沉默良久,撇去孟不咎屠戮赵公馆满门一事,将刚刚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这里曾是赵岸的居所,当初我太爷爷取他性命,也累及了宅中仆役,”孟裁云语音酸涩,艰难开口:“那对姐弟确实无辜,兴许怨气难消,变成了阵……这很可能是冲我来的,连累你们了。”
  “说什么呢,”队员们纷纷劝慰道:“就算不冲你来,这里出现了阵,我们就得负责这个。”
  孟昭垂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白蘅则低着头似乎在调试设备,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薇薇看着腕表咦了一声:“怨力好像真的消退了,周围的数值在回归正常,只是信号还没完全恢复。”
  胖子左右看了看:“那咱们赶快出去向总部汇报吧,外头只留了小汪他们处理,我担心他们搞不定。”
  白蘅忽然开口:“鬼魂成阵的话,出口一般在埋尸地附近,咱们先找一找。”
  孟昭叹了口气:“那走吧。”
  一行人在公馆中穿行。
  “奇怪,”薇薇边走边回望:“路上的雾怎么都还在?我们真的破解阵心了吗?”
  孟裁云锁眉不语,握着御灵剪的手却暗自发紧。
  七拐八绕,从前庭来到了西院。
  孟裁云四下张望,将眼前景象收在眼底。
  这里和之前在另一个空间看到的一样,经受过血雨厮杀,大概最后离开的时候还被放了一把火,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尸首已经焚为焦炭,和残垣断壁黏附在一起,难分彼此。
  烧塌的房梁斜插在瓦砾堆里,黑烟袅绕,似乎偶尔还能爆出几点火星。
  孟昭拿手扇开黑灰,目光在废墟前方顿住:“有门。”
  一道大门凭空出现在前方,门扇大敞,里头黑洞洞的,不知连向何处。
  “能走吗?”
  “不会无缘无故出现门的,应该能走。”
  “试试?”
  就在大家准备跨入门中时,走在前头的人手腕被捉住,不容置喙地往后一带。
  “白顾问?”队员看清面前人后,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白蘅拿着手机,目光复杂地在每个人脸上巡睃了一圈,语气有些沉重:“各位,我觉得现在还不能离开,有个问题,我想我们得先搞明白。”
  孟裁云飞快抬眼看她:“什么问题?”
  “死人究竟是谁?罪人又到底是谁?”
  面对着队员们错愕的目光,白蘅冷静地解释道:“还记得之前遇到的那个骷髅女人吗?我觉得她口中的问题很重要。”
  孟裁云沉吟半晌,开口:“小白说得没错,据我推测,他们口中的‘罪人’应该是指我。”
  她叹了口气:“在他们眼中,我的确是铸造这场屠戮的‘罪人’之后。”
  白蘅点点头:“假设他们口中所谓的罪人是孟家人,那为什么不是孟昭?”
  孟裁云愣了一下:“大概是因为,阿昭的父亲,我叔叔是爷爷领养的孩子?这也不是秘密。”
  “好,那么假设罪人指的是孟姐,那死人又是什么?”白蘅皱眉:“这个阵给我的感觉太奇怪了,很多地方我都想不通。”
  孟昭伸手推了推眼镜:“阵本来就是由怨气催生,里面不过是各种亡魂执念和妄念,千奇百怪,没有绝对逻辑,想不通是正常的。”
  他看向敞开的大门,目光有些怅然:“这里很危险,让大家先出去,再来慢慢寻找问题的真相。”
  白蘅看着对方,眼神有几分陌生,她缓缓攥紧双手,表情肃然:“好,既然这样,我换个方式问,孟昭。”
  她头一回将对方的姓名字正腔圆地念出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朝夕相处已久,按理说已经彼此相熟的同伴。
  “‘死人’,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