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江愿安丝毫不理谢元祯这一连串盘问,仍然沉浸在方才梦中的不甘。
见她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谢元祯偷偷扯了扯梁疏璟的衣袖,示意他多少开口说两句。
“是和那位独孤大夫有关么?”
与江愿安在西域关系要好的朋友,说来说去也只有独孤曼一人,如今她反应这么大,那一定是独孤曼出事了。
江愿安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冲二人点了点,
“曼曼死了...”
二人不约而同皱紧了眉。
梁疏璟心中顿时腾起一面明镜,将如今独孤曼的死,与墨弃还活在世上的证据映照的清清楚楚。只是因为独孤曼带江愿安去寻到了石菖蒲,他就这么急着将人灭口么?
墨弃,你未免太心急了些。
看着江愿安那般泣涕涟涟,他们两位男子心中都要不免为之动情。房内徘徊了许久女子闷闷的哭泣声,梁疏璟沉默了半晌,看向谢元祯:
“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她说。”
谢元祯心领神会,匆匆走出去将房门带紧。
“我知道你心中因为她的死难过自责,但你真要怪,就全都怪我。”梁疏璟轻轻坐至塌沿,握住了她满是滚烫泪水的手。
江愿安知道独孤曼的死与他们二人脱不了干系,可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全都要怪在梁疏璟一人身上,紧接着便问道:“为什么...?”
“怪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梁疏璟语气决绝,做好了坦白一切的准备。
“骗我什么?”江愿安连呼吸都要停顿下来,全神贯注等着梁疏璟开口。
“骗你来西域只是为了查清钰贵妃的死因。”
梁疏璟移开了眸子,不忍再去看她那双眼睛。
“难道不是吗?”
梁疏璟摇了摇头,
“从我上次身中锁心草之毒,再到钰贵妃暴毙宫中,这一切,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我来西域要查的从不是钰贵妃的死因,而是四年前灭了梁府满门的真凶。”
什么灭了梁府满门?江愿安的瞳孔肉眼可见的缩紧,颤着声问道:
“殿下...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是总好奇我的家人么?不是好奇元璟府上朱门紧锁的思君苑么?不是总好奇我为何总一言不发不告而别么?不是总好奇我为何到雨夜便遭梦魇么?愿安,其实你不管什么时候问我,我都不会怪你,该怪的只有我自己,没有将这一切同你坦言的勇气。”
“四年前的阳春三月,京川少见落了场大雨,那夜我因太后召见进宫才得以幸免于难,可当我赶回府上时,我的父亲母亲,我的阿姐,甚至再到府上陪了我十几年的下人,全都死状惨烈倒在一片血泊中,无一幸免。”
他的声音愈讲愈低,似乎是在将他心头那块久久未能痊愈的痂,从一片血肉中狠狠撕扯下来。
江愿安被他紧握的那只手顿时失了温度,冒出一手心的冷汗来,哑口无言看着他。
“那一夜,梁府上下除了我与奄奄一息的阿姐,全都死了。至于思君苑,也是命匠人照着母亲生前最喜的园子仿建的,还有我为何总不告而别,是为了去探望在云间谷养伤的阿姐。你想知道的,全都在这里。”
“甚至不出所料,独孤曼的死,也与我有关。”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这么久,甚至还要牺牲别人的性命,我才有勇气告诉你这些。”
一瞬间,江愿安原本心头的不甘、愤怒,与此刻听到这些事情的惊愕、同情交杂混生,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要去怪梁疏璟对自己瞒了此般种种,还是出于二人朝朝暮暮的相处来心疼他那么多个含恨而眠的日日夜夜。
梁疏璟的父母也死了,曼曼死了,钰贵妃也死了,下一个死的,会是她吗?
她哆嗦着从梁疏璟手心抽出她冰冷的手,换作以前的江愿安,是不是会在这个时候紧紧的抱住这位快要碎掉的璟王,会说出一连串鼓舞人心的话,会许诺陪他一起查明四年前的真凶?
可是她现在根本就做不到,她心中甚至后怕,带他去无双阁找楚郁回问清八年前那位师兄的下落,也是梁疏璟所有计划中的一环么?她陪了梁疏璟这么久,是不是只是为了成为他手中复仇的一枚棋子,最后可有可无,只需要梁疏璟动动手指,就会湮灭于棋盘之上。
当初千霜问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还在痴痴回忆自己这些日子来的百般心思,可是现在她再问起自己喜欢上他是什么感觉,她竟然就像被扼住了喉咙,浑然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被燃尽的残渣,被烧穿的,是她的一颗真心。
“殿下...送我回京川吧...”
她不要再留在这个揭开一切荒诞真相的地方,不要留在这个独孤曼连十八岁生辰都没能过上的地方,不要留在这个发现她变成一颗可笑棋子的地方。
“好。”
梁疏璟口中掷出一个字,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房间。
她以前从未发现过梁疏璟的背影竟然是那么冷峻、那么决绝、那么触不可及...
待梁疏璟郑重合上房门后,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顷刻间夺眶而出。只是这一次她的落泪是静悄悄的,只有滚烫咸湿的泪水一滴一滴无声无息落在她的手背,沾湿了她的衣袖。
梁疏璟走出房门后,身影顿时失了方才那般决绝,只剩下一片寂寥苦楚,他停下脚步,浑身无力倚在了门外。
他这注定寸草不生的心房,本就不应再留有一片他人之席了。可如今真要他将那人彻彻底底移除心间,却又牵扯出千丝万缕的系脉,像是将他整颗心脏连根拔起,连同四年前那个雨夜,刺在他心,令他痛苦不堪。
江愿安在屋内闷头哭了一阵,便抹着泪起身收拾行李,上了梁疏璟为她备好的马车。只是梁疏璟并未像答应她的那般将她送回京川,而是想起当初江大人的话,命车夫将她送往江南。
马车日夜兼程,又加以夜间湿气重,几日奔波下来,赶到江南疏影郡时她早就染了风寒,被烧的昏了头。
许寒枝听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捎上江永望出门一看才发现是璟王府的马车,掀开门帘,江愿安正半口气上不来奄奄一息卧在车内。
“愿安!”
夫妇二人不由心头大惊,慌慌张张将人抱了下来,命人即刻便去请大夫。
江愿安睡了将近整整三日,这三日里,许寒枝寸步不离在塌边静静守着她,手中总有意无意抹着眼泪。
这三日,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眼皮沉的几乎抬不起来,她恍惚看到自己又回了元璟府,可这一次并未与梁疏璟坐在静心亭内对弈,而是远远看着那位摄政王的背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好远...好远......
她太累了,最后追不动了,索性卧倒在地上,头痛欲裂。
恍惚之间,她又看到璇玑撑着伞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以一副极为冷峻的神情,同她家主子如出一辙。霜浓和月见二人则是齐刷刷在一旁抹着眼泪,似乎见到的是一具尸体。
“不...要哭...我没死...”
她沙哑着嗓音开口,可那道声音却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她好想眨一眨眼睛,告诉她们她还没有死,可是她好累,好困,最后还是两眼一闭,整个世界顿时浑然寂静。
第47章 疏影郡
她不知在这片寂静中昏睡了多久,直到一天清晨,透过花窗而来的暖暖晨光刺得她眼痛。
“娘...”
她试着开口,发现自己终于能出声了。
许寒枝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清醒过来,端来茶盏扶着她喝下一口,苦着嘴角就差哭出来。
“愿安,你跟娘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江愿安灌下一大口茶后清醒了不少,见到四周如此陌生的环境,猜测自己大概还是被送到江南来了。
“娘,你们都在瞒着我,对不对?”
她一点都不想把这一切告诉娘,反倒觉得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蠢的可怜。
许寒枝听到她这么问顿时便慌了神,紧紧握住她冰冷刺骨的双手,神色哀求:
“是,是娘不好,可是娘怎么会想瞒着你?倘若娘真将梁府四年前的事情告诉你,那对阿璟算什么,对你又算什么?莫非要我撺掇你们去寻那夜的真凶么?你们都是娘看着长大的孩子,娘只想要你们平平安安,别的什么都不敢奢求...”
听完许寒枝的话,她长长叹了口气,未再开口,似是妥协。
想要看透这些事情,这些人心,还是太难了。
如今江南正值芳菲四月,疏影郡近郊开了一大片桃花,倒影一片片映在一旁的溪水中,涟漪寸寸,粉桃灼灼。烟水茫茫,乱红如雨。可她无心去赏这片大好春光,只是觉得撕开原本宁静生活的那一片真相,需要她花好久的时间去疗愈。
江愿安走后,梁疏璟与谢元祯二人也未再多做停留,结完了这几日的账便乘车离开了西域,临走时凌澜还问怎么走的这般仓促,连江姑娘的身影都没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