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说:「好不容易,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是啊,都几年了。你一样美丽。」
「你在日行一善啊!很假吔,少来了,我不太在乎美不美丽了。」
他们坐下来,他问:「那在乎什么呢?」
「你很讨厌吔,我工作忙都忙不完,还管美不美?」
「现代的女性越忙越美丽!」
「好吧,如果你要这么坚持,我也乐意接受。你也没什么变……,呃,我检查一下,有几根白头发了,额头高了一些,肉长了一些,但还好,中年不能太瘦,还是英俊潇洒,还有成熟的稳重,很迷人啊!谁把你养得这么好?日子应该过得不错,说说看,都在做什么?怎么相隔这么多年才联系?」
「有找过我吗?」晋思很好奇为何胡湘认为他应该联系她。
胡湘跟服务生点了两客套餐,递过来她一直抱着的杂志,那是专门介绍流行时尚的杂志。她说:「怎么没有,五年前社团老大突然找了我,问可否找一些社员聚聚,看大家都在做什么。那时候怎么找你都找不到。你真是的,一毕业就失去踪影。」
「没毕业就失去了吧?」他哈哈笑,但脑子浮现祥浩的身影,他等胡湘把话说下去。
胡湘却翻开杂志,翻到目录页和主编手记那页,告诉他她在杂志工作十多年,专门报道如何打扮如何吃如何花钱,也有请人写写感性的文章,每一期她的主编手记都很感性的鼓励读者再忙也要学会过好生活,但实际上她常常工作到没时间逛街玩乐,也不太买贵的精品,放假还要料理一家四口人的饮食,不料理就出去外食,大多时间都想好好睡一觉。她哈哈大笑,好像十几年来都做着欺骗读者的伤天害理的事,但又顶多让读者的荷包失血而已。
「听来不坏,纸上享受一场也是享受。」
「那叫空欢喜吧?但说真的,想打扮想玩的时候也不手软。」
「现实跟纸上的都有了,很完美。」
「少流里流气,说说你都在干嘛?」
他们叫的食物一道一道送上来,小盘小碟装着小分量,桌子一下子就摆满盘盘碟碟。晋思说:「先说说五年前的社团聚会吧,来了哪些人?」
胡湘一一念出名字,没有祥浩。他问:「为何有些人没来?」
「跟你一样,找不到,没消息。」
「没有任何人是通知到了,却没空来的吗?」
「没有。你想知道谁的信息?」胡湘毕竟机灵,察觉他的用意。
「我的组员祥浩也没找到吗?跟我一样闹失踪吗?」
「所谓物以类聚,没有消息。我们当然也没有认真找。她后来都没来社团,也没跟我们联系,算是失联的社员。你们一个样?怎么,想念故人?」
晋思说,因为很久没见,就想见见老朋友,上网找了几个人,有些在大陆有些在大企业,同社团的只找到她的信息。然后他说起自己的经历,如何考上公职,在美国派驻期间结婚,又脱离公职开了餐厅,十年来稳定的经营,但很少回国,与朋友没有联系。
「难怪。是大老板了,没空联系老朋友咯!」
「我这不是找到你了?要找是可以找到人的,你说对不对?」
「人在就找得到,可以努力的,你不是找到我了?」
「我希望也可以找到祥浩和其他社员,但我停留的时间只剩三天,一切就随缘,这次没找到,将来也有机会。」他会继续找祥浩,但不必要在胡湘面前表现得过于殷勤,他得像只是感叹时光匆匆,而想见见老朋友而已。
「就是啊,你下次回来也要让我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慢慢找回老朋友,保证你下次回来,想见的人都见得到。」
「真有自信,开支票是要兑现的。」
胡湘做了个鬼脸,那鬼脸示意支票不一定兑现,但豪气豪愿是有的。这种豪气一般人在小时候就学会,常常出现在一年之始的计划,年初立下的新年新志愿,总走不到年中就夭折。他们相视而笑,知道志愿与完成度的些微差距就是极大的差距。但胡湘不改乐观和热情,她说:「既然你将来还会回来,我也不必急着一天就找到人,不是吗?倒是你停留这么短,想去哪里看看,我可以当司机。」
「真是够意思,这么忙还想当司机。」
「我喜欢跟帅哥出游。」
这个下午,他当然没让胡湘成为他的司机。他送胡湘回办公室后,他去国家图书馆。那里收藏大部分研究论文,幸运的话,可以调阅到祥浩的论文。
过去称为中央图书馆的地方改名为国家图书馆,阴刻馆名的石块横立花台上,读高中时,因地理之便,偶尔来找几本书,上大学后,学校的图书馆就足以应付读书需求,而那些外文教科书要么全新要么从学长姐传下来,新的补充资料一个影本传过一个影本,完全不必大老远跑来图书馆。他不是穷追到底的学生,读书是为了应付考试,考试范围以外的书读得很随兴,但他保持看杂志的习惯,他的餐厅订有多本杂志,家居生活、运动、汽车、时尚、财经、政治、艺术等,等餐时,妇女会拿家庭生活或装潢设计一类的杂志,职业妇女或年轻小姐随意翻翻时尚杂志,男士们看运动和汽车杂志,财经和政治则是那些用完餐还坐在桌前不急着走的有点年纪的先生女士阅读。
过去得一张一张卡片翻阅查书单,现在电脑可以快速搜索关键词查到作者及书名,他在学术的搜寻区块键入祥浩的关键词,屏幕跑出一些字串,是的,可以查到她的硕博士论文题目、毕业学校、指导教授。他去调阅她的博士论文。等待纸本论文的时间他也上网查询报纸期刊,他键入干爸的名字,但没有结果,没有任何一笔文字留下他的名字,但他为报社写社论期间的旧报纸都库存在密库里,想阅读得到期刊室看缩本。干爸毕生所写的文章没有留下一个姓氏,它的姓氏就是报纸的名字,所以干爸是否违背良心供应这个姓氏需求的胃口,以换取生活所需?还是他在书写的过程中转变了信念,而促使他晚年长期滞留在他写社论时极力批评的国家?或者,干爸具有极高的敏感度,一下就看出时局的转变,大江可变细川,细川亦能成大江,而广开胸襟,愿意去面对改变的事实。还有一个可能,他老了,并不在乎任何的信念,对不公不义、权力与腐朽麻木,而宁愿身边有一点温暖,那个地方提供了他温暖。多年来,干爸并没有表示要他去看他,干爸与妈妈的联系也很疏远,妈妈更不太主动联系他,是否老人家赌气呢?干爸也八十三岁了,他在等待做为亲儿子的他主动去找他吗?干爸并不缺儿子呀!他似乎应从这泥淖里拔出来,不要再陷到与干爸关系的拉锯里,但这很难,他一辈子以为自己于亲父亲是可有可无的。
论文调出来了,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好像是祥浩出现眼前一样,这出自于她的脑袋与文字的,代表了她读书几年间的心思所在。他抚着论文集,彷如祥浩就在身边,他要透过实际的观察触摸才确认网络上查到的在学术界里的祥浩便是这个写论文的祥浩。论文写的是美国黑人小说家童妮·摩里森作品研究。他知道这小说家,在美国文学界受到敬重,一九九三年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祥浩为何研究她?他读论文前头的摘要,大意是说,对于美国早期黑人文学善于表现的暴力、贫穷、性、犯罪,大多流于粗俗,流传于黑人社会,但从六○年代开始创作的墨里森将黑人在美国百年来受到的歧视和底层生活的悲伤做深沉的描述,无论是艺术手法或表现黑人的意识都令人无法漠视黑人文学的发展,并立下了高度;就白人主导的文学主流来讲,做为少数族群之一的非裔文学,在整个美国文学中将逐步显现其重要性,因而以甫获诺奖殊荣的墨里森为对象,深入探讨其作品。
这是他不知道的祥浩,投注青春岁月在异国文学的研究,现在他在美国也是少数族裔之一,那么祥浩当初投注关心的研究范围,虽没有亚裔,但同样关注到了少数族裔的处境。
他到三楼登记使用可以上网的电脑,登出检索系统,进入网络信箱。摸摸衬衫口袋,纸条在,它安静的躺在口袋里,等他掏出来。
纸条上写着祥浩邮箱地址,他将它摊平在键盘上方,虽然打英文是他熟悉的,但他想以中文和她交谈,他们共同拥有的相恋的语言是中文,在那语感里有其他语言无可取代的意义。他费力的以注音法给她打了两行字:
我希望能找到你,是你吗?若是请回复。
与你拥有相同玉石印章的人
他想,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对方是不是他正在寻找的祥浩。
第28章 比笔记本电脑更实际
离开图书馆天色已暗,他沿着中山南路行走,转到忠孝东路,再转往八德路,印象中,以前曾去过的,八德路靠新生南路那一带的光华陆桥下是电子商场,进到桥下的地下室,有二手书店,这座原本以旧书店和古董店为主的商场,逐渐被电子商店取代,二手书店仍保留一些,但大多数店家贩卖电子产品,凡有电脑、音响等设备都可以在那里找到零件,有兴趣自己组装的,甚至可以拼出一部为自己量身订做的电脑,且价格实惠。出口处还有兜售各式盗版软件的大补帖,人来人往,买卖气氛很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