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看着单膝蹲跪在地为他穿鞋的青年,姬檀心里被强压下去的鼓乐翻了倍地重新大作,震地他耳膜如催。
  耳畔不住地响起心跳跳动声。
  一下,接着一下,又重又疾。
  和顾熹之出来玩一趟,心都要变得不是自己的一般,真是要命。
  姬檀抿了抿唇,手指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傍晚了,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郊外比城中心冷些,不过顾熹之早有准备,他从马车上拿来姬檀的孔雀蓝披风,给他披上仔仔细细妥帖系好,准备带他回家了。
  今日成果丰富,加上两名侍女,四人共计带了不少水果还有郊外的花花草草回去,一些野菜回去让沈玉兰处理干净做成凉菜或者菜团子、馍馍饼一类都可以。
  就是可惜,京都城的天气不太好,黑云压城,原本打算晚上逛夜市的安排被迫取消了,直接回家用晚膳。
  不过这样也好,顾熹之担心姬檀玩久了凉水会生病,吩咐人烧热水先侍奉他沐浴,稍后再用晚膳。
  畅所欲为玩闹的一天便这样眨眼过去了。
  这晚顾熹之没再来找姬檀,看着他吃完晚饭后便让他早些歇息,明日又是处理政务的一天,两人皆是。
  翌日一早,顾熹之上值之前还不忘去了一趟姬檀的房间看他,确认他昨夜没有受寒发热,这才放心地去翰林院当值。
  一日休沐不曾当值,翰林院的气氛竟蓦地肃然起来,就连平时喜欢三五成群谈笑的庶吉士都不讲话了。
  顾熹之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问谢晁楼,对方告诉他:“昨日你休沐不知道,朝中部分官员联合起来请翰林院为他们起草呈至御前的奏表,现下翰林院正进退两难呢。”
  “什么奏表?”能让翰林院如此如临大敌的,必然事关——
  “太子殿下。”谢晁楼小声告诉他,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先跟他通个气儿,侧首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官员要翰林院起草奏表,其内容是隐含太子殿下曾花重金买十二名小倌匿于京都私宅内,疑储君私下德行不正,放浪形骸,喜好……喜好男风。”
  “什么?”顾熹之难以置信地又问了谢晁楼一遍。
  谢晁楼将太子殿下疑似花重金从南风馆购买十二名小倌藏匿于京都私宅内一事再次和顾熹之说了一遍。
  确认不是他听错了,或是弄错了当事人之类,而是太子殿下确实买过十二名小倌,顾熹之脑袋轰地一下,炸了。
  第58章
  翰林院有为官员起草奏章的职务, 但通常来说,官员不会委任翰林院起草,皆是自己上奏陈情, 除了某些特殊情况, 不便官员在奏折中言明的,才会委任翰林院陈词奏表,借以转达天听。
  虽然谢晁楼顾及他和太子殿下关系委婉地只说是疑似,但顾熹之知道, 能让官员欲转达给陛下之言, 必是凿凿有据。
  太子殿下, 当真花费重金从南风馆购买小倌。
  只是,喜好男风一事顾熹之不认同。
  否则,便不是请翰林院起草奏表这么简单了, 铺天盖地沸反盈天的流言能直接生吞了太子殿下。
  他们请翰林院在奏表中委婉隐含, 不就是苦于没有能够切实证明太子殿下放浪形骸喜好男风的证据么,又不敢径直上奏阐明损害皇室颜面,这才如此迂回费心,多走了翰林院这一遭流程。
  且不出意料的话, 一旦翰林院奏表完成,京中关于太子殿下私德有亏的流言必定拔地而起甚嚣尘上,届时,殿下的名声就全毁了。
  真不真相的无人在意, 众人只爱听位高权重者背后不堪的阴私隐秘, 以及拉其坠落。
  顾熹之一想到此,顿时头都大了。
  不论如何,这封奏表都不能写出来,即便要写, 也不能如实这样写了呈递御前,这件事情必须到翰林院这一步为止,他要将对太子殿下所有可能产生的不利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是,如何解决呢?
  归根结底还是出在太子殿下身上。
  顾熹之自是知道殿下洁身自好,绝无好男风之意的,否则,哪里轮得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染指殿下……想远了,顾熹之将思绪重新扳回正轨,按照殿下买小倌的时间点,以及十二这个数目,顾熹之几乎立刻地就联想到了当初在临江清宴宴上见到的十二个貌美男子。
  容貌不俗,各擅技艺,又皆有龙阳之好,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天底下有断袖之癖的人本就寥寥,又偏偏出现在他亟于成婚的时间点,顾熹之很难不将此事和他之后经历的一切联系到一起去。
  他知太子殿下是始作俑者,却不想,他从这么早就开始筹谋了。
  连这一步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顾熹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他之前从太傅处了解到,殿下少时顽劣,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获得父皇母后的关注,哪怕是责问失望也好,而不是对他漠不关心,毫无反应。
  由此可见,殿下的情感需求度很高,又与常人不同。
  顾熹之曾一度以为,殿下不惜设计他到此种地步,迫使他成婚,也是为了获得类似的关注,哪怕是为了彻底地掌控他全身心的控制欲,他亦甘之如饴愿主动奉上。
  如今再看,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太子殿下筹谋一切的时间远比他想的还要更早,他究竟,是何时生出那样的念头的?他算计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顾熹之心里猛地一坠,完全不敢深想下去了。
  他强行将越想越偏的思绪拉扯回来,回归到正事上,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奏表一事。
  翰林院的气氛如此之凝重,也是因为上峰们并不会贸然动笔书写一封对太子殿下攻讦的奏表,给人做筏子,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要想个办法,借职务之便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来,这样之后任何关于太子殿下不利的消息,他都能够第一时间收到。
  不论是春秋笔法也好,含混其意也罢,总之,绝不能让殿下受到丝毫伤害。
  顾熹之打定主意,即刻开始行动,他先去找侍讲学士询问清楚具体情况,以及此事由谁负责,再想办法从中调解斡旋。
  这一天,顾熹之下值回家的时间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晚。
  沈玉兰等到天黑,也不再管养子了,给他留了饭先行用晚膳。饭桌上,她没忍住和儿子开诚布公地谈他和养子间关系一事。
  “你知道……熹之有龙阳之好一事么。”
  姬檀头也不抬地道:“知道。”
  沈玉兰闻悉急眼了,“你知道,那你还——和他走那么近,你就不怕他、他喜欢……”
  “所以呢,怕他喜欢我就不和他往来了?你若真这么担心我,当初就不该让他活下来,来到京城,挡我的路,现在还来假惺惺地说什么,这难道,不全是你的错吗?”姬檀声音堪称平静,他继续低头吃菜,昨日顾熹之摘的这个野菜不错,清脆爽口。
  沈玉兰一听登时眼泪就下来了,嗫嚅着开口想要道歉,被姬檀一抬眸打断,意思很明显,不要打搅他吃饭。
  沈玉兰只好悻悻地住了嘴,改口苦口婆心劝道:“你们这样也不是事啊,你想知道什么,我帮你就是了,莫再胡闹了,别假戏弄成了真,我看他对你——”
  “我自有分寸,不会弄假成真。”姬檀蹙起眉梢,不悦地乜了她一眼。
  若非沈玉兰蠢钝至此,他也不至于亲力亲为到这个地步。
  至于顾熹之喜欢他一事,那就更不可能了。
  不说顾熹之有心上之人,即便没有,顾熹之喜欢他他就要给予回应么,说白了,主动权、应许权皆掌握在他手里,他自有自己的分寸把握,不会忘记掌控顾熹之的目的。
  沈玉兰是过来人,还是没办法放心,劝解道:“你想做的事情总有别的办法,趁你们还未弥足深陷,尽早和离了罢,断干净,各自娶妻生子过好自己的小家生活,别再……”
  姬檀吃饱了饭,正欲不耐搁筷走人,余光瞥见顾熹之回来了,旋即改变主意乖巧坐好由着沈玉兰说。
  顾熹之从未见母亲在饭桌上这么多话,进门问她:“母亲说什么呐。”
  沈玉兰吓得声音一颤,赶忙收住话头不敢再说了。
  倒是姬檀,站起身来看向顾熹之,一双潋滟莹莹的桃花眼顷刻乌润了,他声音低低地诉说道:“母亲说……让你我和离,莫再深陷纠缠。”
  话音落地,顾熹之面色肉眼可见地僵滞冷了下来。
  他牵过姬檀的手,将人护到身后,对沈玉兰道:“母亲和他胡吣这些做甚,有什么话冲儿子来,儿子说过,绝不会与他和离,还请母亲日后莫再说这种生分母子情谊的话了。”
  沈玉兰见状傻眼了,不可置信看着养子,再看向养子身后笑地一脸有恃无恐的亲儿子。
  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了,讷讷道:“不是,我……”
  顾熹之始终将姬檀牢牢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