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雁萧关背对着众人,策马靠近倒地的猎物,在众人灼灼目光中,筋骨分明的手握住羊角,也没见多用力,羊便横在了马颈,还显温热的血液顺着羊的下颌往下滴答,枯黄的草叶染上星星点点的红彩。
  “滚吧,当我不知你们有意让着我呢。”
  雁萧关调转马头,看向身后面色各异的同伴,他坐在马上,只上半身就较其他人高了一头,身上穿着绛青色劲衣,与天都里名门贵子的宽袖展袍截然不同,异常干净利落,逆着光,神情看不清,声音中的笑意让低沉的声音不显得摄人。
  梁施琅骨节紧绷的手指一松,轻夹马腹行至雁萧关身旁,凑近道:“这羊不错,正好用来做炙羊肉,适合下酒。”
  “正是。”后面的众人一阵附和。
  雁萧关眉梢一扬,“成,趁着新鲜,下山后就使你营里的厨子炮制。”说完耳郭微动,侧身又是一箭,刚探出鼻子嗅闻的灰兔当即命丧黄泉。
  身侧又是一片夸赞。
  梁施琅对身后扬了扬下巴,立即有人过去将兔子捡了回来,他又点了两人上前将雁萧关身前的野羊拖走,吩咐速速送下山。
  雁萧关也不拦着,懒懒道:“都小半日了,也就见着这两个活物,属实没意思。”
  “往日这山上活物不少,今日偏不知野哪去了?”梁施琅眼微眯,继而玩笑道,“许是殿下声势过盛,让山间野物也不敢擅动。”
  雁萧关伸手一指他:“你损谁呢?”话音平顺,可动作里凌厉的威势却让梁施琅神情一滞。
  雁萧关是个混不吝,可皇帝偏爱,又有一个宠冠后宫的贵妃疼着护着,在天都横着走,谁惹他不高兴,他根本不惯着,能动手绝不同人废话,偏偏气力逆天,谁也拦不住。
  不提他雷厉风行的脾气,只看他那双形状锋利的眼睛,微眯起看人时,威胁之意尽显,明明眉眼俊美逼人,却就是让人觉得他冰冷可怖。
  不过没等气氛沉凝,雁萧关却又笑了,凌厉气势忽如春风化雨:“分明是你们动静太大,将猎物都给吓跑了。”
  “许是真如殿下所言,”梁施琅挥手示意其他人散开,“既如此,我们便分头行动,也免得我们扰了殿下兴致。”
  雁萧关长声笑道:“我可不会让着你们,到时猎物及不上我,诸位可别甩脸子啊。”马鞭在空中甩出一声空响,骏马矫健奔驰,转眼就带着马背上的男人消失在枯草败林间。
  梁施琅身形高大,膀阔腰圆,雁萧关在时不显,现下在剩余的一众人中却扎眼:“今日在下做东,多谢诸位捧场,也幸得请着了五殿下,打猎本就只是闲时逗乐,输赢一事,诸位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梁施琅何许人,那可是禁外军中护军将军,执掌三万禁外军,负责除宫城以外的天都戍卫,堪称手握重权,今日被请来作陪的子弟们虽也都在军中当值,却都没太大实权,尽是混日子的高门子弟。他是梁家子弟,门第不菲又身居高位,自然是一众人中挑头的那个,他这么说了,其他人闻弦音知雅意,纷纷笑道:“今日我们定会让五殿下尽心而归。”
  梁施琅拱拱手道:“我在这等等营里来人,也吩咐底下人做些布置,待会才好宴请殿下与诸位,诸位且先去打猎,我就不耽误各位了。”
  他说的客气,其他人可不敢真托大,连连道:“还得多谢将军盛情相邀,不然冬日荒芜,哪能寻这么一处好地方跑马。”
  双方好一番客气,面子给足了,才纷纷散去。
  等众人不见,梁施琅面上的笑当即落下,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等到日中,雁萧关的马背上已经挂上了不少猎物,都是些小东西,冬日野物不多,能得这些可以说是极为不错,自觉已稳得头筹,他终于停手,山顶展翅乱飞的几只野鸡侥幸逃脱一劫。
  梁施琅寻他许久,此时见他终于停下来,当即策马追过去,两人汇合之地正在山顶。
  山顶有几棵拔天的积年老树,树枝上站着三两只叽喳的小雀,借着脚边几片残叶躲躲藏藏,探着脖子好奇往下望。
  梁施琅看见雁萧关马上的猎物,笑道:“殿下骑射过人,同殿下比起来,我们这些人的骑射真只是用来玩乐的。”
  雁萧关精力过人,在荒山上打马半日也不觉累,闻言挥挥手道:“我是天都出了名的浪荡子,也就骑射拿的出手。”
  马背上猎物挤挤挨挨,雁萧关干脆跳下马,将马鞭扔给随梁施琅过来的士兵,迈着两条逆天的大长腿走到树下,仰头同小雀对视。小雀乌溜溜的小眼眨巴眨巴,半晌,居然轻扇翅膀飞下树,目标直指雁萧关头顶,踱着两只雀爪转了两圈,显然很满意脚下不用费力的暖融融鸟窝,蹲在了雁萧关随意绑着的高马尾旁。
  雁萧关气乐了,反手一掏,将小雀抓在手心,他手掌宽大,小雀被他一握,连根毛都瞧不见。
  第4章
  梁施琅跟着过来:“这小雀寻常,殿下若是喜欢鸟,前两日下面送上来一只鹰,犟着呢,谁都熬不过,殿下可要试试?”
  “你也熬不了?”
  “试过两次,都不成。”
  雁萧关当即一挑眉,脸上是笑意都挡不住的桀骜之气:“行啊,可记着送到我府里去,我倒要好好涨涨见识。”
  他随手将小雀放开,小雀惊慌失措地逃离囚牢,翅膀上绒毛都吓得掉了好几根,雁萧关的视线跟着小雀的身影看向山下。
  南山不是天都周围最高的山,但占地面积却甚广,山上草木繁多,春夏满山葳蕤,唯有秋末和冬日枝叶凋零,眼之所见全是荒芜之色,山下却不同,四周全是田野,葵菜、菘菜点缀着枯黄,是冬日少见的绿意,只是此时小雀飞过的方向似乎比山上更寥落。
  “这山下也是禁外营的地?”雁萧关居高临下看着山脚,不经意问道。
  梁施琅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看清了山下情形,不少身穿布甲的士兵正在田间劳作,费力许久也没见移动多远,他眼里当即显出不屑:“这些可不是我营里的兵。”
  雁萧关浓密锐利的眉尾挑起,压迫感十足:“你那禁外军的校场不就安置在南山下?”
  两人此时正在南山顶,不说一览众山小,却也几乎将山周尽收眼底,山下劳作士兵不远处就有一占地面积不小的校场,雁萧关眼利,离着数百丈也能看见里面正在练习劈砍的士兵,只是动作软绵绵的,训练时的呼喝声更是蝇声蚓窍,也不知是士兵训练时本就未曾发声,还是声音太小未传过来。
  “这是南山南面,禁外军的校场在北面,”梁施琅转身指向北面山下,“方才我们过来的那处才是禁外军的营地。“
  雁萧关侧头便看见了比方才所见校场大了足足三倍的禁外营,兵士威声赫赫,气势迥然于南面山脚下的士兵,他曲起手指,手背从下颌擦过,“我记得禁外军的校场本该在南面?难道是我记岔了?”
  梁施琅笑道:“殿下自然未曾记错。”话到这儿,他笑而不语。
  雁萧关头也不回:“别卖关子。”
  梁施琅道:“殿下不常来我们禁外营,自然有所不知。”
  又问道:“你看那是何处?”
  雁萧关见那处杂石乱草遍地,东边一处荒滩恍似齿牙怒张的兽头,稀疏的荒草绵延往西,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勃然扑击猎物的疯狮,恍然道:“狮子岗。”
  梁施琅点头,搓着手道:“正是,那可是天都外出了名的乱葬岗。“
  “想必殿下也知天都东南西北四方布局,都城北有大湖山川,东掘运河,西边更是溧河流经之所,唯独南边是进出天都的唯一官道,更是御道所在。”梁施琅侃侃而谈,“南山在御道旁五里,山下又多是溧河冲击出的平原,本该是设村镇的极好之地,偏偏是处恶地,总有人无故丧命在此,更有许多不知来处的横尸,久而久之便无人敢在此地定居,也就军营全是壮汉,压得住这股邪气。“
  雁萧关道:“你就是因为狮子岗同下面的军营换了位置?他们能愿意?”别看都在南山下,可一南一北,南边山脚离天都都城平白远了小半时辰的脚程。
  梁施琅笑了笑:“这狮子岗附近是全是碎石,周围的荒地挑都挑不出能开垦成良田的土地,禁外营许多后备粮草都是从屯田里面得来,若是真将校场建在这儿,我手下三万兵士都得饿着肚子训练。”
  “梁将军既然不管山下这些饿着肚子的士兵,”雁萧关似笑非笑,“下面的士兵定然不归禁外营,属哪位将军麾下?”
  梁施琅笑看他一眼,“说来五殿下还同他们有些渊源。”
  “哦?”雁萧关起了些兴趣。
  “殿下真是不将杂事搁心上,”梁施琅无奈道,“不过殿下那时年岁小,不记得也正常。”
  最后,他淡淡道:“他们是神武营的兵。”
  雁萧关面上稍显不正经的笑容化为了惊诧:“威震天下的神武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