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但你的刀因为百姓指向了权贵。张宣的声音温和,我并不是想为死在你刀下的人争辩什么,也不是为了批判你的作为,我只是想知道突然出现的神仙站在了哪一边。人性复杂,权贵之中有恶人,但平民百姓之中也非全是善人......
  桑昭忍不住再次笑出声:你站在哪一边?
  张宣张了张嘴:我......想要天下安定太平,哪一边都
  桑昭只听了一半便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与正襟危坐的张宣不同,她撑着脑袋靠在案上,抬眼打量着张宣,显得有些散漫:哪边都不站,只是为了天下稳定?张太傅,哪边都不站的人不会坐在这里和我说这些话。
  人嘛,什么样的人都有善有恶,有黑有白。如果你想和我论平民和权贵中人性的恶,其实没有必要。桑昭道,百姓想不出权贵为什么作恶,权贵也无法理解百姓为恶的原因,不在同样的情况下,你对我说这些说服不了我什么。
  她见张宣还要再辩,挑了挑眉头,提醒道:张太傅,我与你辩论不会引经据典的,我说的话,或许会有你不认同的歪理。如果你想从这里知道天下安定太平的方法,我不知道,你可以让楚和兄弟俩给你托梦,他们起兵前也是百姓,之后他们在位时不是挺太平的。
  你觉得我是为了百姓......我确实也对他们有所求,因为他们人多。她继续道,如果人人都是权贵,啊......不过那也会诞生新的权贵,其他的,也还是百姓。至于百姓为什么无论怎么做也还是觉得日子难过,这不是你们的事吗?
  张宣盯着桑昭的双眸,但她神色平静坦然,让他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沉默很久,轻叹一声:......阁下的名声太盛,若百姓的生活没有改变,恐会遭受反噬。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桑昭侧头,卫鹤停在门外,对着同样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的张宣拱手行礼,才踏入屋中。
  桑昭收回视线:百姓无钱无粮,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挨饿受冻,是因为供奉我吗?
  多谢太傅关心。桑昭笑道,不过他们看不见找不到也摸不着我,遭受反噬的说不定不是我呢?
  张宣沉默良久,直到卫鹤已经落座他身边,为他重新换了杯热茶,他垂下眼眸,忽然笑了:......我明白了。
  若百姓生活安定。他眼中浮现笑意,多了些神采,无需我费尽心思去做什么,天下自会太平。
  他起身一拜:阁下说得对,神仙不会统治人间,我心安矣。
  言罢,他对卫鹤说了两句告别的话,只说自己急着换衣进宫,匆匆离开。
  桑昭随手捻起卫鹤推过来的糕点,看着张宣急匆匆的背影若有所思,偏头看向卫鹤:所以他说这些,就是想确定我会不会做什么吗?
  卫鹤嗯?了一声:老师说了什么?
  桑昭大致说了一遍。
  卫鹤含笑听着,提着茶壶为自己斟茶,忽然见她话锋一转: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吧,不用车夫。
  卫鹤提着茶壶的手一顿,笑意微敛。
  第192章 该去哪里
  几日后,城门口。
  狂热的,畏惧的,好奇的视线落在马车前的身影。
  百姓簇拥在路边,想要涌上前,又被手持长枪的士兵拦住。
  皇帝驾崩,他们之中有人为楚源服丧,有人闻见上京城中近日的动向,言语间试探着对楚源透露零星不满。
  张宣和张祺没在城门口,他们父女二人寻了出茶楼,登上二楼,开窗遥望着城门处的人群。
  这就是神仙啊......
  张宣低低叹了一声,这样的神仙,百姓想留下她,但是
  他的目光从城门处离开,偏头环视一圈周围楼阁上的众人,耳边还隐约能听见隔壁屋子的交谈声。
  但是想她离开的人也不少。张祺接过他的话,温华死后,没人在耳边教育她应该和温华如何,也没人催着她和温华再生个孩子,甚至有温华的例子在前,一时半会儿也没人劝她再嫁,她轻松许多,精神也好了很多。
  前日我听说桑女郎或许会离开,往忠义侯府递了拜帖。张祺迎上父亲的视线,轻声道,我说如果她选择留下,会有很多人争抢着供奉她。桑女郎告诉我......
  她微微抿了抿唇:她说她和很多人一样,都是有私欲的,杀人的权力长久被她掌握,并不是一件好事。
  张宣偏头,垂眸看向城门下人群中的身影。
  因为她杀的是恶人,因为她是神仙,所以百姓几乎是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大臣死了,光天化日之下被她提刀上门斩杀,没人敢为他们说话,皇帝死了,谁都明白死得不正常,却没人敢提起她的名字。
  她厌恶谁,百姓跟着她一起厌恶,她想杀谁,百姓就认为谁该死。
  她成为如律法般的存在。
  宋会还在马车前闹着要一起跟去桑山。
  他觉得他人生里很多事都发生得很突然。
  小时候和爹娘活得好好的,一场大雪下来,他爹娘突然就没了,他还没悲伤,被人蒙头绑走,转卖几次进了郡主府,执行任务时碰上桑昭,人生突然拐弯,弑主叛逃。
  突然得知她是神仙,又突然得知她很快就要离开。
  桑山上没人居住,也无法住人。桑昭劝他,我也不想每天都要在你死之前找到你,然后救你。
  她换了身金色的衣裳,与她出现在桑城时穿的那身很像,但又略有不同,这依旧是来自卫鹤的手笔,他运来许多衣裙首饰和各类书籍,通通交到了桑昭手中。
  时至今日,裴如玠早已清楚为什么当初他与她第一次见面时,会觉得她衣裙样式与当下不同。
  桑女与太祖的传说流传甚广,各式各样,真假难辨,但桑昭当年一定是下过山的,如今看着有些陌生的样式,在当年正时兴。
  那我怎么办?!
  宋会当着众人的面,张嘴就嚎,我做了你的侍卫,你就要这么抛弃我吗?
  正嚎着,双腿一弯,就要跪下抱腿,只是被裴如玠迅速出手扶住阻拦。
  桑昭身子往旁边挪了半步,也没让他抱到腿,低着头盯着他思索片刻:如果你想当侍卫,可以再找个主人。
  宋会瞪大眼睛:你怎么这么狠心?!我不想你抛弃我,你就让我抛弃你?我不接受!
  桑昭沉吟:如果你这么忘不掉,那就拔刀自刎,我带一截你的指骨回去。
  ......
  周围响起闷笑声。
  宋会张大了嘴:你你你......你要我死?
  你问我怎么办,又不接受换个主人。桑昭道,我也没有可以解决的办法。
  所以解决我?宋会瞪眼,触及桑昭那双不像是在开玩笑的神色,声音一顿,沉默片刻,后退一步,挣开裴如玠的桎梏,......那我也不是非要当侍卫,当个游侠什么也不是不行。
  桑昭轻哼一声,将视线移向裴如玠。
  他什么话都没说,已经备了行囊,腰间佩剑,收到桑昭的注视,避开她的视线:桑城有据点,我去看看。
  桑昭嗯一声:我没说不让人跟去桑城。
  宋会立即抢答:那我也跟着去!
  徐锦混在卫鹤身边,左右张望,指尖还沾着没清洗干净的墨迹:小五和郑女郎呢?怎么不见她们?
  卫鹤没应声,他视线所及,年幼的安王身边跟着内侍和绥安卫,他小心观望着路边的百姓,试着理解他们对桑昭的挽留和狂热。
  他还没登基,但楚源死前已经将绥安令交到了他手中,虽然年纪尚小,但绥安卫已经完全由他掌控。
  他停在桑昭面前,还没出声,便听见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江清命令官兵为人放行的声音传来,安王转身,看见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女孩捧着个不小的木盒跑来,她身后跟着两男两女,看见他们一行人后,放缓了脚步,喘着粗气等待他先出声。
  安王与柳伍对上视线,一个早知道对方的身份,对她充满好奇,另一个也清楚对方是未来的天子,抱着木盒平复呼吸,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一个锦衣华服,一个寻常布衣。
  安王收回视线,看向桑昭,沉默片刻,也没说什么,弯下腰去一拜:桑女娘娘。
  桑昭没有应声,安王也不在意她是否回应,带着内侍与卫鹤站在一起。
  柳伍这才上前,她双颊因疾跑而微微泛红,双眸明亮,仰着头望着桑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