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可那焦急的语气,却直直扎入他心口最深的地方。
  可为什么那么熟悉?
  那么让人……心悸。
  紧随而来的,还有一种冰凉刺骨的错觉。
  猝不及防间,他整个身子像煮熟的虾一样,狠狠蜷缩起来。
  为什么这么冷?
  心底也突然空落落的,好像被什么铁器生生挖出了一整块,呲呲冒血。
  “啊……”他低低地喘息着。
  “苏公子,是水凉了吗?可要添些热水?”门外有侍女听到动静,出声询问。
  “不必。”苏子衿哑着嗓子回道,缓过神将混乱的想法甩出脑海。
  他撑着池沿起身,溅起一片水声。
  原本在水中松散开的长发,出水后便黏在光洁的背上,顺着发梢在肌肤上流出蜿蜒的水痕。
  他赤足踩在地面上,走向浴室一角镜前。
  被打磨得光滑的长镜完整又清晰地照出全貌。
  苏子衿看着镜中的自己,愣在原地。
  黑发湿漉漉地披散着,脸色苍白得像病过,可那唇……
  他怔怔摸上自己殷红的嘴唇,微有些肿。
  脖上那印记在摇曳的烛火下照亮,存在感强到难以忽略。
  身体还是他的身体……
  可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苏子衿摸到脖子上的痕迹,对镜扯出一个难看的笑:“真可笑。”
  “明明她要的不是你。”
  他咬了咬下唇,唇上好似还残留她的温度,腰肢的酸软和某处隐隐的胀意更是提醒着,不久前发生的荒唐。
  “可,为什么……”苏子衿望着镜子,看自己眼尾越来越红,像打过了胭脂一般。
  “你还是……这么高兴。”
  高兴到连这个痕迹都舍不得遮掩。
  苏子衿深吸一口气,拧干湿发的水分,将衣服一件件穿上。
  从里衣,到中衣,再到外袍。
  走出浴室时,迎面扑来湿润的空气,将刚暖过的身体一点点冷却下去。
  院中,天空零零散散地飘散着雪粒子,在黑夜中肉眼可见得开始变大。
  苏子衿走向自己的寝殿,走得很慢。
  慢到那雪花从不成型到渐渐成型,心也跟着一点点冻起来。
  “装吧……”他呢喃着自言自语,有白色的水雾伴随着说话从口中散出,“反正你也只会这个了。”
  室外,小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夜。
  *
  次日午后,天空仍阴沉沉,风声呼啸卷过院内的梧桐树,叶片声簌簌。
  虞晚意识回笼时,伴随而来的是浑身的乏力,身体如散架一般疼痛。
  “公主您醒了!”夏蝉几欲喜极而泣,俯身探上她的额头,“还有些热,但好多了……”
  “公主,您吓死奴婢了。”
  虞晚轻轻应一声:“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她闭着眼睛,蹙眉忍着身上的百般不适。一场高热后,嗓音都有些暗哑。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牵扯到手臂肌肉,传来一阵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酸胀,像是……用力过度?
  昨夜零碎的记忆拼不成完整的画面,只隐约记得那一声声情动的呜咽。
  虞晚猛地睁开眼,看向夏蝉:“昨晚发生什么了?”
  夏蝉一顿,抿紧了嘴唇,回避着虞晚的眼神。
  过了一会,她才开口回道:“公主您昨夜高烧不退,太医用尽了法子都不见好转。”
  “然后?”
  夏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取下虞晚额上温热的毛巾,在凉水细细过一遍后重新覆上去。
  接着双手合在身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她的膝盖与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跪得很实:“您当时意识不清,眼看着就……”
  她顿了顿:“奴婢便唤了苏公子过来。”
  她的声音很平稳,动作更是一丝不苟,她俯下身,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请公主责罚。”
  虞晚撑着床榻想起身,身体却软绵绵的,给不出半点气力,只得半倚着高枕。
  脑海中又多出一些模糊的画面,携带着真实到不似梦境的触感。
  被温热包裹着的指尖,破碎的哭音,还有……
  这些支离破碎的画面让她眼神骤然聚焦,看向夏蝉更冷几分:“夏蝉,你以前从不会擅作主张。”
  “奴婢知错。”夏蝉没有半分慌张,又叩了一个首:“可若是公主不在了,奴婢独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语的言下之意却很明显。
  虞晚攥紧被褥,别开头朝偏殿望去,半晌才开口:“去把苏子衿……”
  她艰难地闭了闭眼,才将后面的话补全:“将人带过来。”
  “是。”夏蝉似是知晓虞晚不会罚她,又用力地磕在地面上,刹那间额间飘出一片红印,和撞击在地面上的闷响声清晰可闻。
  她声音很稳:“奴婢这便去。”
  虞晚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敛下眸子应了声。
  夏蝉脚步声渐远时,虞晚才缓缓睁眼,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她记不得了,可身体仿佛还有印象。
  她声音淡得像雾,隐隐含着复杂的意味:“昨夜……我都做了什么?”
  脚步声从远到近,打断了虞晚的思绪。
  她朝声响方向望去。
  苏子衿跟在夏蝉身后,墨发未束披散开随走路轻晃。
  “给公主殿下请安。”他上前,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戏曲礼。
  他的头微微侧着,一缕墨发顺着肩溜下,在空中轻晃,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般漂亮。
  可虞晚还是看出些不对,他行礼下蹲时,有些滞阻,像是突然扯着什么一般卡着了。
  “平身。”虞晚视线上移,目光落在他的脖子时,瞳孔微缩。
  经过一夜,苏子衿脖颈上的吻痕已经不是鲜红的色泽了,变得有些暗红,却也更加显眼和……暧昧。
  她……做的?
  虞晚猛地别开目光,手指更用力地收紧。
  该死。
  她控制不住地咬紧牙关,随之而来的,不是什么旖旎的心思,而是更深更重的……背叛感。
  虞晚压低声音,一字一顿:“苏子衿。”
  “昨夜,我都对你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冷。
  苏子衿睫毛轻轻颤着,牙齿下意识又咬住下唇,将那本就殷红的唇,咬得水光一片。
  他避开了她的眼神,喉结慢慢滚动着,一下又一下,像在无声地吞咽某种难以启齿的……东西或话语。
  他全身唯有耳尖不受控地烧得通红,偏那背脊挺得笔直,敛下的眼尾偏还透出本能的勾人意味。
  这副模样,像极了受尽欺负的狐狸,明明尾巴都夹起来了,偏还要靠近。
  他沉默着。
  他没回答。
  在一片沉默中,虞晚心底最后那点侥幸彻底烟消云散,不,比烟还难抓住。
  她碰了他。
  她碰了,阿瑾以外的人。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出去。”虞晚低下头,从喉间挤出两个字。
  苏子衿身上带着一股清雅的花皂香,那股香像一个阀门,让她破碎不堪的记忆重新组织,拼凑起来。
  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将眼前人当成了裴瑾,也记起他是如何呜咽着、被迫地喊出那声“阿晚姐姐”。
  而“阿晚姐姐”这个称呼是谁教的,不言而喻。
  一股冷意从心底升起,她狠狠咬住舌尖,尖锐到难以呼吸的疼痛传来,才勉强压住喉间的腥甜。
  “公主殿下?”苏子衿站在原地,双手藏进宽袖之中,指甲深陷进掌心,骤然握紧,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与此同时,夏蝉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跟着唤了声:“公主?”
  “没听见吗?”虞晚蓦地抬头,瞪向了夏蝉,眸子朦上一层水汽:“都给本宫出去!”
  “是。”夏蝉身体终是一缩,倒退着离开寝殿。
  压抑的气息让房间中挥之不去的药香气,显得更沉重几分。
  苏子衿还僵在原地没有动,在虞晚下一句驱赶之前出声。
  “公主……”他声音哑得不成调,一双上挑的凤眼低垂着,却将每个字都念得字正腔圆,“您问昨夜发生了什么,”
  “……是想要听我亲口说,我是如何被您逼着唤那声‘阿晚姐姐’的吗?”
  “闭嘴!”虞晚手指收紧,被褥在她手下被攥得皱巴巴的,“你不配这么叫我!”
  “是,我不配。”苏子衿忽然笑了,笑得几欲破碎,又像在濒死之前绽开最后一抹勾人的艳丽,展露出一丝媚劲,“昨夜那场戏里,您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