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暗卫将背躬得更弯了些:“殿下料事如神。”
  “属下也是如此推测,经勘测,该地确曾遭火。”
  “可有发现什么不对?”虞晚垂下眸,几乎要用尽全力才遏制住奔腾的情绪。
  “往下翻挖时,发现了这个。”暗卫毕恭毕敬将一小块陈旧的衣料拿出来,面料四周被火烧得有些卷起来。“其余并无不妥。”
  那一角面料老化到连原本的颜色都快看不出了,暗沉到发灰,还散着一股泥土和焦腥气,但仍然能看出原本的布料色泽是深色。
  是麻料,农户平时常穿的一种面料。
  “继续追查。”虞晚手指摩挲着玉佩,一字一顿:“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新的线索。”
  她的声音平淡,心里却悄然松了一口气。
  火灾,玉佩落了但未发现尸骨。
  而这麻布的布料能在土里存到至今,说明至少这一片区域没被翻查过。
  综合上述,能得出一个算得上好消息的答案:当时起火了,裴瑾慌忙中玉佩掉落了,但由于火势太大来不及拾回,可至少人逃了。
  而这个麻料显然不是裴瑾的衣服,所以他身边还有人,只是不知此人是敌是友。
  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毕竟这是这些年来,得到的离裴瑾最近的消息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很快就能寻到他了?
  虞晚想着,抬脚朝书房走去,在夏蝉要上前扶时,她轻飘飘地推开:“不必。”
  暗卫默默跟上,继续汇报。
  “其余的暗卫已经开始追查,因事情重大,故属下先行回来向您禀告。”
  “还有什么消息,你一并说了。”
  一行人穿过回廊,透过梧桐树光秃秃的枝干,阴沉沉的天空一览无遗,偶尔会飘下一些零星的雪花。
  “是。”暗卫亦步亦趋,“关于苏公子,此次查到的资料与上次并无区别。”
  “但深入调查时,属下发现在当地官府登记的已故户籍上,并没有李氏夫妇二人。”
  “哦?”跨过书房门槛,虞晚走到桌案后,倚入铺满皮毛的软椅中,垂眸望着手中的玉佩,“上回的消息说是李氏夫妇是江南人士,这个确定吗?”
  “确定,官府确有二人的户籍登记。”
  “继续查便是。”虞晚漫不经心地回道,将玉佩翻面,看着上面后刻上去的瑾字,“地方官员本就缺乏管束,难免在政事上不用心,有所疏漏更是常有的事。”
  “还有吗?”
  “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发现了,裴侯爷早年屡次下江南这事上次已给您汇报过了,均有记录,几次都是为了裴府主母名下的几家铺子而去。”
  “好。”虞晚朝他看了一眼,这是上次负责盯苏子衿的那名暗卫。
  她当时本想向这暗卫询问更细一些的,但眼下看来,也没必要再问了。
  还是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不过一是贯爱攀附权贵罢了。
  苏子衿与那些人,并没什么不同。
  “下去吧。”
  暗卫退下后,夏蝉端着檀木雕花盘,上面放着一碗药、一碗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菜:“奴婢服侍您。”
  “放下吧。”虞晚身体后仰些,避开了夏蝉拿着药勺的手,转着椅子面朝桌案,拿起新的瓷勺,自顾自喝着粥。
  白粥入口,在舌尖漫开淡淡的苦味,里面加了不少被熬得软烂看不出原形的药材。
  并不好喝,但虞晚常年服药,对这种苦味基本是习以为常,好似连味觉都要退化了。
  “公主……”夏蝉愣在了原地,随后小心将那碗药放在虞晚手边,面上划过一丝黯然。
  虞晚只是一勺接着一勺喝粥,连眼皮都没有抬,更没有看夏蝉一眼。
  头还有些胀痛,身上也乏力得厉害,像是浑身骨骼都被拆开又重组了一遍。
  但这些都比不上心底那挥散不去的背叛感。
  不光是因为碰了裴瑾以外的人,还有身边最亲近的人亲口将过往那些事泄露出去的冷意。
  “公主,奴婢错了。”夏蝉眼瞧着虞晚身上的疏离气息越发浓重,终是慌了。
  她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不该擅作主张,可、可若让奴婢看着您……”
  “奴婢实在做不到……”
  “错了?”虞晚慢条斯理将药喝完,都不用看就知道夏蝉心里的想法,毕竟相处这么多年了,夏蝉什么性子,她最是了解不过了。
  她轻轻将碗放下:“不必多说,我看你最近闲来无事,府中上下事务虽不多,却也缺些人手。”
  “公主……”夏蝉不可置信抬起头,眼底隐约有泪,“您身边怎能缺人服侍……”
  虞晚抬眼,看向门口。
  远处有一个身影正朝书房走来。
  “这不就来了?”她看着苏子衿端着餐碟走进来,透亮的山楂糕伴随着他的步伐晃晃悠悠,“既是你一手造成的,往后便由他在我身边服侍便是。”
  正说着,苏子衿走进来。
  “殿下,上次您说要少放些糖,我便做了些改动。”他将餐碟放在虞晚面前,身上衣服已经换过,一袭朱色长袍松垮披在身上,“您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他面色平静,仿佛刚才在寝殿中的种种都未曾发生。
  “下去吧。”虞晚不看夏蝉,只捻起一块山楂糕,软弹的触感从指腹上传来。
  夏蝉脸色一点点白了,行礼退下:“是……”
  虞晚抬手,将山楂糕送入口中,酸甜味几乎是瞬间抵达味蕾,在口腔炸开。
  入口适中,既不会过分甜,也不会酸到倒牙。
  依旧是做得刚好入口的大小,很是贴心。
  “还行。”虞晚淡淡瞥向一旁候着的苏子衿,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
  一抹朱色艳丽,如她先前所想,浓烈些的色彩确实更适合他。
  “那位嬷嬷就只教过你这些取悦手段?”她不紧不慢地吃着,补上一句,“不过如此。”
  说完,虞晚不等回答,便不再看他。
  殿内只余炭火在铜炉中燃烧时的噼啪响。
  她指腹轻描玉佩上歪歪扭扭的瑾字,心底奇异地安定了下来,腾出一只手拿起一枚山楂糕放入口中。
  下一刻,公主府大门外遥遥响起通传声。
  “皇后娘娘到——”
  紧跟着是一阵由远到近的脚步声。
  原本还慢吞吞吃着山楂糕的虞晚蹙眉,环顾一眼四周迅速做出了决定。
  她抬手指向屏风:“去后面跪着,不许回头。”
  屏风是纱制的,朦胧且半透,只能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苏子衿垂下的睫毛轻轻颤着,依言转身,顺从地走到虞晚指着的屏风后,缓缓跪下,只留一个纤瘦的背影。
  虞晚目光刚从屏风上收回,书房外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她整了整衣袖,面色平静。
  门推开时,冷风灌入室内,又被温暖覆住。
  皇后一身明黄绣金凤宫装,乌发盘成复杂的高髻,金色凤冠熠熠生辉。
  右手戴着又尖又细的赤金镶祖母绿护甲,指尖虚搭在宫女的臂弯上,缓缓走进来。
  她走得慢而稳,裙角只有轻微的摆动,鬓边步摇也随着步伐一步一摇。
  “晚儿。”皇后声音温和,开口道:“昨儿听值班的太医说你高热不退,你父皇急得奏折都看不进了,非要亲自来,可晨起还要早朝,本宫劝了好一番才劝下。”
  她语速很慢,面上带着散不去的笑意:“你也知道,周边邻国还在边境虎视眈眈,江南那儿又报了寒潮,朝上多少事儿都在等着皇上拿主意,实在是脱不开身。”
  虞晚静静听着,将口中的山楂糕咽下,未曾抬眼。
  皇后仍笑着,慢悠悠道:“所以本宫替皇上来一趟。瞧瞧你,可怜见的,这小脸白的。”
  她说着,目光好似不经意一般瞥了眼屏风后苏子衿的背影:“这屏风后头,是你新添的人?瞧着实在生分。”
  虞晚原本半靠着软椅,闻言坐直了些,她没去瞧那屏风,只是拿起暖炉抱在手掌心,语气平淡无波:“不过是儿臣近来无聊,寻来消遣的唱戏伶人罢了。”
  屏风后的苏子衿身子一僵,那背脊仿佛刻意般又挺直了些。
  虞晚抬眼看向皇后,眼眸微弯,那抹浅浅的笑意浮于表面,未入眼底。
  她声音放得很轻,却又字字清晰:“让您见笑了,儿臣自幼被贵妃娘娘惯坏了,宫中规矩总是记不全,总得劳烦您来指点。”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皇后娘娘一般,事事周到,连父皇的心思都能揣得明明白白。”
  皇后笑得愈发和善,眼角的细纹混着上妆的细铅粉,更明显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