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邝永杰悻悻离开。
  那份文件封得严严实实,内容看不到,首行的‘律师委托书’可看得很清楚。提到‘律师’他最先想到的自然是财产分配,邝振邦真的动怒了?要改财产?
  父亲最疼他了,况且他都答应了,只要他戒掉这东西,财产就会有他的份额。父亲不会这样对他的,不会让他什么都没有的。
  不会的。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
  此时,尤倩雯从外面回来。
  邝永杰如溺水之人,抓住她这根唯一的浮木,两手挽着她胳膊,将委托书的事告诉她,然后不停问:“妈,怎么办?爸爸会把我除名吗?妈,怎么办?妈,你说话啊!”
  刚在梁兆文那找回的底气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散,她烦闷至极,抬手又是一巴掌:“事已至此,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戒掉,我还能帮你。你戒不掉……”尤倩雯揪住他衣领,一字一顿,“那你也没我这个妈。”
  “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
  尤倩雯松手。
  邝永杰跌坐在地。
  她跨过他上楼,嘭地关上房门。
  邝永杰瘫坐在地,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父亲的财产他可能没份,母亲也不要他。
  他越想越心慌,越慌越头疼,一阵凉意席卷全身,鼻腔却是热的,又热又痒,手指放在鼻下搓了搓,忽然浑身抽搐,他想吸那玩意了,很想很想。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继续搜刮角落,但一无所获。他咒骂那群鸡贼的狗腿子,连地板下的存货都撬出来了。
  他抓起毛毯裹住身子,坐在床边瑟瑟发抖,祈祷药瘾快点过去。
  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文件散落满地,过了好一会,他缓过劲,垂手拾起一份病历,心中瞬间有了主意。
  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去争取。
  这是母亲从小教他的。
  他拿出手机拨号。
  刚接通,他破口大骂:“你不想活了?竟然去嗑药害老子?”
  电话那头连连道歉,就差给他下跪。
  邝永杰骂了许久,命令道:“我给你发一个病历,你写份分析报告给我。这次再出差错,不仅你的学费没有了,你妈的医药费也别想要。”
  挂断电话,他对着病历拍照,把姓名和个人信息马赛克,然后发给对方。这人是他在警局拘留室认识的东湾大学高材生,家庭贫困,无钱给母亲医治,偷刻医院印章骗医保。他觉得这人是可用之人,替他交了罚款和保释金,又给他钱交学费和母亲的医疗费。
  这人要做的就是继续刻苦读书,给他提供干净的尿液应付检查。
  邝永杰骂骂咧咧地把他的备注名改成‘食蕉佬’,拍完照片,又接连发了几条语音骂他。
  他转而打给助理吩咐:“把那人的资助卡停了。等老子的事解决再给他续上。老子这回要是栽了,就拉他一起陪葬。”
  *
  尤倩雯浑身疲惫地回到房间,卸下挎包,她坐在化妆镜前愣神,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鬓角多了根银丝,她慌忙勾发摘掉,拔掉一根,又瞧见一根,接连拔掉七八根,又发现眼尾的褶皱也愁深了几分。
  她叹气。
  无论多名贵的保养品都抵不住岁月的摧残,她不再年轻,不再漂亮,没有名分,能用来争财产只剩邝永杰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至少她还有个儿子。
  不像翁宝玲……
  想到这她振作了几分,用手拍了拍脸,挖出一坨面霜往脸上涂,两人之间的战争还没结束,她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桌面手机震动。
  她划开。
  在寺院工作的熟人来询问她今年还要不要供佛牌。
  尤倩雯回复‘要’,再转过去一笔香火钱。
  抹完面霜,换了套素净的衣服上楼。
  楼上房间有几年没住人了,但屋内陈设都没动,尤倩雯每天都来打扫,亲自打扫,这间房只许她一个人进。
  窗边的佛案摆着照片和香炉。
  她拔掉旧香条,点燃新香条插进香炉,对着照片喃喃:“你若是能听见就保佑你弟弟顺利过这关吧。”
  “也保佑我顺利做完那件事。”
  *
  翁宝玲将文件放到书房,在抽屉摸找一番找到密码柜的钥匙。密码柜里放着全家人的档案资料,她取出其中一份,抄写下药名,再放回去。
  她回到房间,仔细核对她从药店买来的同款,再拿出螺丝刀撬开底部,将里面的药倒出来,又从包里拿出一包药粉倒进去替换。
  她握紧螺丝刀在药瓶底部轻轻刻划作记号。
  这一次她不会再失手了。
  这一次那人不会再那样好运了。
  翁宝玲把药粉放回去,瞥见外出归来的邝振邦,她关上柜门,再三检查,才匆匆下楼,又拐进左手边的餐厅,再装作从餐厅里走出来。
  她注意到邝振邦鞋底沾着黏腻的红土,不由得蹙眉,闪过些许疑虑。
  她问:“你去公司了?”
  邝振邦应‘嗯’。
  翁宝玲又瞥了眼他鞋底的红土,厚厚一层,要在外面站了多久才会粘上那么多红土。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小付刚送了一份文件过来。我放书房桌上了。”
  邝振邦脱掉雨衣,换鞋上楼。
  关进书房,桌上的文件他没看一眼就锁进保险柜,又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保险箱的内层,取出个长盒。
  书房展柜里有一个倒下的相框。
  他扶正那个相框。
  相框很旧了,里面的东西也泛着年岁的痕迹。
  相框里夹着一张四十年前的奖状——
  ‘全省男子个人自选手-枪-慢-射60发比赛冠军’。
  —
  次日清晨。
  汇成公寓A栋301的桌面上,手机亮着屏幕震动。
  休假日,屋内人睡到中午才起来,她边
  洗漱,边打开那部背面贴着‘邝敏诗’标签的手机。
  手机里有一条新接收的短信——
  “我们到半山别墅了。”
  第4章
  八月十日,几人先后抵达半山别墅。
  别墅共有六间房,一楼两间,二楼三间,三楼一间。一楼的房间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书房已摆满医疗机改成了治疗室。
  邝永杰习惯性地将行李箱往玄关一推,两手背在身后,换鞋进屋。换掉的鞋随意丢在门口,人往沙发上一躺,右脚翘起,拿起本杂志解闷。
  邝振邦敲了敲鞋柜:“这没管家没保姆,你的鞋和行李都要自己收好。”
  邝永杰嘴上应着‘好’,身体却懒洋洋的,瘫在沙发上不动。
  邝振邦拧眉。
  尤倩雯走过去,揪住耳朵,瞪他一眼,咬着牙,用口型无声说:“别逼我揍你。”
  邝永杰这才起身,过去提起鞋放进鞋柜,把行李箱推进屋。尤倩雯戳了戳他胳膊,朝他眨眼使眼色。
  邝永杰折返一次,把邝振邦的箱子也提进屋。
  梁兆文提议:“我住楼下,离治疗室近些。你们住楼上。”
  邝振邦反驳:“我住一楼吧。这些天下雨,又犯风湿了,膝盖疼。你镇不住他。我在会好些。”
  梁兆文说:“那我和永杰住二楼。”
  尤倩雯说:“我也住二楼。”
  翁宝玲说:“我去三楼。”
  邝振邦插手安排:“让兆文去三楼吧。你住二楼。”
  几人每年都要来半山别墅住一周做法事,祈求来年事事顺利,祈求过往苦难平息不再来。
  这里的五间卧室都是带独立卫浴和小厨房的套间,大小也是一样的。翁宝玲喜欢清静,每次来都住三楼。邝永杰和尤倩雯固定住二楼,梁兆文和邝振邦则一二楼轮换着住,全凭邝振邦的心情。
  邝振邦忽然改了她的习惯,翁宝玲撇了撇嘴,但也没说什么。
  尤倩雯稍显惊讶,嘴角的笑微微发僵。
  梁兆文则愁眉紧锁,盯着邝振邦猜测他的心思。
  邝永杰无所谓这些,父亲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低头默默搬行李。他先把邝振邦的行李箱拿上去,又下楼拿尤倩雯的行李箱,瞥了眼左边,犹豫三秒,把翁宝玲的箱子也提上去了。
  中学时,他是校田径队的长跑运动员,如今,两个箱子对他来说已有些吃力。他放下箱子,手摸进箱子,拿出一瓶风油精擦在额角太阳穴,又往鼻子下抹了点。
  翁宝玲走进尤倩雯的之前住的房间:“我要住这。”
  不等尤倩雯回答,门啪地关上,门板几乎要打上她鼻尖。
  尤倩雯趔趄两步,扶着楼梯,恶狠狠地盯着门。
  不过两秒,门又开了。
  翁宝玲丢出几件衣服:“把你的次品货拿走。”
  尤倩雯踢开那些衣服,气鼓鼓地走向另一边。走了几步,想起邝振邦说别墅没保姆,一切要自理,她又丧气地走回去,咬牙切齿地拾起那些衣服,往翁宝玲的门上啐唾沫,暗暗咒骂:“过两天拔光你的毛,让你再也傲不起来。”